进入镇上,三人下得马来,锦书说道:“看来这个小镇没有酒楼客栈,咱们只得找一农家借住一宿了。”
问了几家,不是无人应门便是房间有限,锦书有些垂头丧气。
杨洵之指着前方一户人家说道:“锦书,咱们去那里问问。”
这家人院中种满花卉草木,让锦书倍感亲切。锦书走进去敲了敲门,问道:“有人在家吗?”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和杨洵之差不多大的年纪,看上去老实诚恳。他看到门外的锦书和院门口的两人,问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锦书客气道:“这位小哥,我们三人途经此镇,想在你家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锦书见男子犹豫不决,面露难色,又说道:“我们可以付给你房钱,你看两百文够吗?”
男子本来不想多添麻烦,见锦书三人模样不似凶恶之人,又出了这么高的房钱,点头道:“好吧,不过我可不管你们吃什么?”
“这个不劳小哥费心,我们会自行解决的。”
男子将门打开,说道:“请进吧!”
三人拴了马,进得屋内,只见里面摆设简单朴素,却干净整洁。角落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惠兰,芍药,紫荆,牡丹......使得屋内馨香馥郁,沁人心脾。
杨洵之不禁赞叹道:“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仁兄家真是别具一格,芳菲高雅!”
男子听杨洵之这般赞赏,反而不好意思道:“公子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个寻常百姓,生活不易,靠这些花草养家糊口罢了。”
男子带他们看了各自房间,杨洵之和他聊得投缘,得知他叫花振音,父母双亡,留下他和妹妹相依为命,祖辈世代都是花奴,专为大户人家种植花草。
锦书听到最里面的房间传来咳嗽声,对花振音问道:“花大哥,令妹生病了吗?”
花振音一脸沉重道:“盏颜从小体弱多病,身体极差,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十八岁,今年已经是第十七载了。近两年,多数时间她都只能卧病在床。”花振音语声开始哽咽起来:“为了医治盏颜,我遍访名医,将父母留下的钱财散尽,也无法将她治好,甚至不能减轻她的痛苦。”
锦书听闻之后,心下恻然,说道:“花大哥,盏颜有你这个哥哥,也属不幸中的万幸,我的阿婆生病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反而是她事事为我考虑。”她安慰花振音道:“也有大夫说过我不可能活下来,可是一个好心的大娘不肯舍弃我,待我如亲生女儿一样照顾,没有大娘便也没有今日的我。有时候大夫说的话不是绝对的,你要对盏颜有信心。”
“谢谢你,锦书姑娘。”
锦书对这个叫花盏颜的小姑娘生出许多同情,说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花振音点点头,说道:“盏颜日日呆在房中,有人去看她不知她会有多高兴!”他带着锦书走到盏颜房间,对盏颜说道:“小颜,这是锦书姑娘,他们途径咱们丰乐村,到家中借宿一晚,锦书姑娘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
房中放置着许多茉莉花,四溢的清香却难掩日积月累的药味。柔弱的女孩躺在床上,精神颓萎,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微神采,她看到锦书,心中高兴,微微笑道:“锦书姐姐,你快快请坐,哥哥说你们是从东都过来的。”
花振音说道:“我去把你们的房间收拾收拾。”说完走出了房门。
锦书坐到盏颜身边,说道:“从东都到这里,骑马的话只有两日的路程,并不远,你去过吗?”
花盏颜摇摇头道:“哥哥为了帮我找大夫去过,我却是没有去过的,他说我经不起舟车劳顿。”说这她指了指窗户边放着的胡笳,说道:“这胡笳便是哥哥从东都带回来给我的,可惜我没有力气吹。”
锦书不禁想到梁国的命运,不久便会如同杜牧所诗:何处吹笳薄暮天,寒垣高鸟没狼烟。
“锦书姐姐,你会吹吗?你能吹给我听吗?”花盏颜问道。
锦书拿过胡笳,说道:“以前我在长史府做婢女的时候,洗衣房的李姑姑会吹,我央着她教我,她说,胡笳最是断肠,一声声都是想家,听了未免叫人感伤。”
“锦书姐姐你想家了吗?”
锦书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等你哪天好了,你最想去哪里?”
“除了丰乐我哪里都没有去过,曾读李白诗云,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我想去看看海上真有瀛洲,蓬莱,方丈三座神仙山吗?哥哥说这只是李白的梦游仙诗,并不是真的。”
锦书看着她向往的眼神,说道:“人们没有见过不代表没有,天地万物,我们知之甚少而已。”
盏颜拉着锦书不断地问外面世界的样子。
锦书握着她的手,每一个问题都给她一一描述,看到她憧憬羡慕的模样,心想,这么可爱美丽的女孩,上天却将她锁在病魔的牢狱,这是多么的残忍不公。
说了一会儿,盏颜的精力不足,锦书不欲再打扰她,说道:“你该休息了,明天我再和你说好吗?”
盏颜却是拉着锦书的手不愿意放,刚才还明亮的眼神黯淡下来,低声说道:“哥哥总是哄我说等我好了便带我去爬山看海,可是我知道我好不了的。所有的愿望都只能在梦里实现,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等我离开了,哥哥不要太过伤心。”
锦书摸摸盏颜的额头,说道:“生之艰难,是与自己的心做斗争,我们只有学着放下心中积存的创伤和绝望,才会无惧黑暗。有你哥哥的守护,你会好起来的,不要想太多。”
花盏颜点点头,安心地闭上眼睛休息。
锦书回到客房,杨洵之已经买来饭菜,叫花振音一起吃,花振音连连拒绝,杨洵之却坚持拉他坐下,说道:“你就别客气了,大家有缘,就是兄弟,我还给盏颜买了莲子羹,一会儿你拿去给她吃。”他心下感激,不再推辞,和他们一同吃饭。
锦书问道:“花大哥,盏颜妹妹得的是什么病?怎么会无药可医呢?”
花振音叹口气道:“盏颜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在娘亲腹中动了胎气,所以七个月未到就提前临盆了。大夫本来说她气血不正,怕是养不活了,我爹我娘不信,硬是要留下她,她挣扎了一个月,竟然奇迹般地活下来了。但是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他说完喝了一口茶,脸上的神情突然转变成喜色,说道:“不过最近两个月,镇上来了几个巫师,大家都传大巫师能与神通,能让家人与死去的亲人说话,能让病者恢复健康。但是诊金颇重。”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换做平日,定然认为这是无稽之谈,骗取无知百姓钱财的伎俩。但是看花振音信以为真的样子,知道必有原因。
杨洵之是半点不信,说道:“能与死者说话,让病者痊愈?花兄莫不是上当受骗了吧?可别病急乱投医。”
花振音猜到他们不会相信自己所言,继续说道:“我起初也是不相信的,直到我看到镇上的胡二爷,他原本是个瘸子,走路颠簸得厉害,虽然他家家境富裕,但是也有不少人背地里嘲笑他的跛脚。前几日,他去见了巫师,第二天竟然不再跛了,走起路来如同常人一样,荣光焕发,得意洋洋,从那天以后,全镇的人都沸腾了,大家伙儿都争相去拜见巫师,求神看病,请医问药。街坊邻居的顽疾都痊愈了,所以我才相信他们一定能治愈妹妹的病。”
“真的有这么神奇?”锦书不禁问道,她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花振音点头道:“嗯,为了筹足诊金,我今天早晨将刚**的花全部卖给了赵大户家,本来还缺一点,正好锦书姑娘来借宿,给了我两百文,这下,明晚我就可以带着妹妹去治疗了。你们真是盏颜的贵人。”
西渡在一旁也听得满腹疑惑,问道:“花小弟,你可知道这些巫师是打哪儿来的?有什么名号?”
“他们从哪儿来?这我就不知了,他们在每个村只停留几日,从未提及身份来历,我只知道大家都称大巫师为司马大师。”
锦书向西渡问道:“西渡大哥,你有所耳闻吗?”
西渡摇了摇头,回道:“不曾听说。”
花振音站起来,说道:“我把莲子羹拿去给盏颜吃,你们聊着。”
花振音走后,杨洵之轻声说道:“你们可有觉得此事颇有蹊跷?”
西渡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那又如何?治病救人也不是坏事,与我们何干?别忘了我们还要赶路。”
杨洵之不理会他说的话道:“锦书,我隐隐觉得此事并不像表面上的治病救人这么简单。这个叫司马大师的如果真能和死人说话,能把任何病都治好,不是神仙便是魔怪了。然而无论是神仙或者魔怪,都只是人们的幻想,世间真的有吗?我们明天应该一起去看看,揭穿这帮骗子。”
西渡半躺在椅子上,说道:“你这小子就是耐不住性子,喜欢多管闲事。要不是看你还有些银钱,能让咱们这一路行得舒服些,我就该劝锦书别等你。”
“你可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我若不是为了锦书,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你以为我真成了你的钱袋?”
锦书看他两人又争得面红耳赤,打断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可否也为了我互相忍让宽容一下?”她给两人倒了杯茶,好好说道:“我虽然着急找到施妙晴,可是也不能只顾自己的事情。眼下的事关乎盏颜的性命,她的一生已经经受太多的折磨,既然我们撞上了,便看一看也无妨。西渡大哥,你意下如何?”
西渡站起来往自己的房间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多增点见识有益无害,你们都决意要留下,便看看这个司马大师的本事吧!”
锦书看西渡回房后对杨洵之说道:“杨大哥,即使你不提议我也是要去看看的,真能治好了盏颜妹妹那固然好,只不过这样的事太过匪夷所思,我和你一样也是不信的。”
杨洵之虽然高兴锦书站在自己这边,仍是有些人歉疚道:“我与你一道来,还真是减缓了寻找你娘亲的速度了。”
“十几年都过去了,不在乎多等个几天。而且,事分轻重缓急,我要是走了,怎么能心安?”
“锦书,你心真善!”
锦书呆了一下,说道:“我当不起这个字了,杨大哥,我去睡了。”说完也去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