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阿婆坐在屋子里那张藤椅上,藤椅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的微弱声响。她手里机械地拨弄着一把花生,一颗颗花生在她粗糙的手指间滚动,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她看似正和坐在一旁的庄阿爹念叨着庄赶美的事,实际上是在说给庄超英听的 “赶美在厂子里碰上难事了,她领导家儿子三十多岁还单着,这可是个好机会。”
庄阿婆一边说,一边抬起浑浊却又透着精明的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的庄超英,眼神里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筱婷是大学生,模样又好,跟那领导家儿子一准儿般配。这要是成了,赶美在厂子里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庄超英听到这话,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下意识地搓着双手,手心里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筱婷是阿玲的心头宝,从小到大,他看着女儿在台灯下熬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为了学业奋力拼搏。可如今,要让筱婷去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亲,仅仅是为了帮庄赶美解决工作上的麻烦,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着,实在难以接受。
“妈,筱婷还小,她的人生不该被这样安排。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我们不能把她的幸福当成筹码。”庄超英试图劝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恳切,还夹杂着几分对女儿深深的怜惜。
庄阿婆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像是要喷出火来,手里的花生“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双手叉腰,整个人从藤椅上站了起来,语气尖锐得好似一把利刃:“筱婷就算是大学生又怎样,大学生就不用听长辈的安排了?我看她就是被阿玲
惯坏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能金贵到哪里去?”庄阿婆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脸上的皱纹因为愤怒而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活像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
庄阿爹一直坐在一旁默默地抽烟,烟袋锅子里冒出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头顶,模糊了他的表情。这时,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重重地磕了磕,站起身来,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脊背,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庄超英,眼神里既有长辈的威严说:“超英啊,赶美是咱家人,他在厂子里的难处,咱们不能不管。这门亲事要是成了,对大家都好。就这么定了!等筱婷从上海回来就去见见,到时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别给赶美丢人。这可是关系到赶美在厂子里的前途,你也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家里其他人考虑考虑。”
庄阿爹板着脸,语气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在庄超英的心上,仿佛他已经为筱婷的未来做好了所有的规划,而筱婷的意愿在他眼中变得无足轻重。
庄超英心里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深知培养一个读书人多么不容易,那些陪着筱婷熬夜复习的夜晚,他坐在一旁,看着女儿专注的神情,满心都是欣慰;那些为她学费发愁的日子,他四处奔波借钱,每一分每一毫都饱含着对女儿的期望。
他不想让女儿成为别人谋取利益的工具,可面对父母的坚持,他又实在难以直接拒绝,毕竟父母养育之恩重如山,他怎能轻易忤逆。
“爸,妈,你们也知道上海流感那么严重,筱婷回来万一带着病菌,对家里人、对别人都不好啊。”庄超英的声音有些发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他试图用这个理由来拖延,可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根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黄玲接完吴珊珊的电话,心情本就沉重。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了庄超英的这番话。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气得浑身发抖,手脚都变得冰凉。她怎么也没想到,庄超英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超英,女儿就是到最后都是别人家的!”阿婆又念了一句。
在她心里,庄超英虽然窝囊但对两个孩子却是真心实意的人,可如今面对父母的压力,他却选择了这样敷衍的方式来应对。
黄玲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满是失望,她紧咬着下唇,嘴唇都被她咬得泛白,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院子里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低地抽泣,又仿佛也在为这场家庭纷争而叹息。风刮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悲凉的氛围。
鹏飞跟着钱叔叔一直在外地跑车,风里来雨里去,无数个日夜都奔波在路上。他的脸庞被风吹得黝黑粗糙,双手也新长出了老茧,可他从不抱怨,就盼着能多挣些钱,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今天好不容易得空,想着马上要过年了,一家人就能团聚,他的心里就满是欢喜。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有给父母买的保暖衣物还有准备年夜饭用的食材,满心欢喜地往家走。
刚一进院门,他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只见黄玲站在门口,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红,满脸的委屈与愤怒。而屋里传来庄阿婆和庄阿爹的争吵声,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鹏飞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像是被定格住了一般,他放下手中的年货,小心翼翼地问道:“大舅妈,这,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黄玲气上心头根本没空回复鹏飞,拉开门直接走进去指着围坐在桌面的三人就开始骂“都是新时代了,还有人拿这种老掉牙的封建思想当宝贝呢?你家是住在古董里没出来过吗?”
“还有你庄超英,你要是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你就直接撞南墙碰死算了!”黄玲满心的怒火,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甚至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她的双眼圆睁,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句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阿玲,大过年的说什么呢!不吉利!”庄超英立马站起来反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和无奈。他紧皱着眉头,眼神里既有对黄玲冲动言语的不满,,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了一下,试图平息这场纷争。
鹏飞看着黄玲生这么大的气,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肯定是阿爹阿婆又做了什么奇葩事。他站在一旁,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里满是对黄玲的同情和对阿爹阿婆的不满。他都不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就知道站大舅妈这边肯定没错。
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挺直了身子,一副随时准备为黄玲撑腰的模样。
“不吉利?”黄玲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她双手叉腰,昂着头,眼神挑衅地看着庄超英和庄阿爹,“您家嫁出去的女儿都不算自家人,那您这亲戚关系可简单多了,以后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不用通知她们咯,多省心呐,您可真会给自己 “减负” !”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直直地刺向庄阿爹和庄阿婆的心里,毕竟他们当年是怎么对庄桦林的,那事做的确实不地道。
庄阿爹一个大男人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面子上根本过不去。他的脸瞬间涨得像猪肝一样红,眼睛瞪得溜圆,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愤怒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动起来。
他猛地站起来,手指着黄玲,声音颤抖地吼道:“超英,你会不会管教媳妇,还亏你是一个教师,自家人都没有教养!”
看着自己爸妈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庄超英生怕把二老气出个毛病来。他的眼神中满是焦急和无奈,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快步走到黄玲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道:“阿玲,你就少说两句吧,别把爸妈气坏了。”转头就想让黄玲退让。
黄玲看着窝囊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双手紧紧地握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突然冲过去,一把拽住庄超英的胳膊,庄超英毫无防备,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黄玲不依不饶,接着又连拉带拽,几下子就把旁边放着的水缸子也弄倒了,“哐当”一声,水缸子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庄超英也被推出了家门。
“带着你爸妈滚出我家!”黄玲站在门口,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院门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怒火和决绝。
庄超英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颤,脚步慌乱中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一个踉跄直接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疼得他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提着行李的筱婷和图南。
冬日的寒风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土。筱婷瞪大了眼睛,眼神中满是错愕和惊恐,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手中的行李差点因为慌乱而掉落在地上。
她看着院子里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父亲和满脸愤怒、满脸泪痕的母亲,嘴巴张了张,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图南也愣住了,他站在筱婷身后,眼神中满是不解和迷茫。他不明白好好的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明白亲人间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争吵和冲突。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行李的把手,站在那里,像是一尊被定住的雕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爹阿婆见小辈们都回来了,他们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中虽然愤怒,但也不想在小辈面前丢了面子。阿爹冷哼了一声,白了黄玲一眼,然后转身朝着院门走去。
阿婆也紧紧抿着嘴唇,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但在寒风中,那些话语很快就消散了。
黄玲看着公婆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怒火并没有完全消散。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转身对筱婷和图南说道:“先进屋吧,外面冷。”至于被磕得腿麻的庄超英,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心中满是失望和怨恨,心想:爱进不进,大不了死外面算了!
庄超英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人管自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膝盖,咬着牙慢慢站了起来。每动一下,膝盖的疼痛就加剧一分,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一瘸一拐地朝着屋子走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凄凉。 屋子里,暖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但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和紧张。
筱婷挨着黄玲坐在床上,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和心疼,一只手轻轻握住黄玲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鹏飞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怒和不满,他和筱婷一左一右守着黄玲,像是两尊守护神。
只有庄图南坐在桌边,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黄玲坐在床上,沉默了许久。她的眼神中透露出疲惫和绝望,抬手轻轻摸了摸眼泪,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带着决绝的意味开口说道:“趁着还没有春节,我们去把婚离了吧!每天这么闹腾没有一点意思!”这句话就像一颗炸弹,在屋子里炸开,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妈!”筱婷握住黄玲的手,咬着唇角,眼泪汪汪的。
庄超英愣了一下,只当是黄玲气上心头,随口说的。他脾气上来后直接回到里屋打开锁着证件的小盒子,把盒子往桌子上一放“走,现在就走!”
黄玲深吸了一口气,从盒子里翻出离婚要用的证件,看着手里的结婚证心中一阵泛苦,当年要不是因为有人说她家庭成分不好,她也不能门不当户不对的和庄家结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