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说说李广吧。我听阿嫂的意思,李广没有封侯是因为他不懂兵法,他不是将门子弟吗?”
赵延年很好奇。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是汉代名梗。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李广没能封侯是因为数奇,也就是运气不好。
怎么到了王曼君的嘴里,却是李广不懂兵法,不会带兵的意思?
“倒也不能说他一点兵法不懂。”王君曼不紧不慢地说道:“但他过于倚仗个人武艺,治军不严,却是不争的事实。遇到小股敌人,他自然可以取胜。可是一旦遇到真正的主力,他就不行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左贤王於单的方向。“你不妨去问问左贤王,李广镇守边关时的战绩如何。”
赵延年当然不会现在去问,於单、段叔正忙着和右大将谈判,哪有时间理他。
不过,他留了个心眼。
历史毕竟是后人写的,里面难免有各种掩饰,不可全信。
至少对李广为什么没能封侯这件事,当代人与史书的看法不同。
“那我怎么才能学到带兵之法?”
王君曼“噗嗤”一声笑了。“我是个妇人,哪里懂这些。”
她想了想,又说:“我幼时在家,曾听人说过,欲学泅水,先要下水。你想学带兵之法,自然是先要从军才行。你现在就在军营里,何不跟着左贤王学习带兵之法?他身边的相国、赵王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阿弟,这一点,你要学学归胡。”
赵延年撇了撇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王君曼说得有理。
在学习用兵之道上,赵归胡比他主动积极得多。
在右大将身边的时候,他是右大将信任的大将,被付予指挥大军的重任。
被俘投降还不到一天,他又取得了於单的信任,参与出谋划策了。
自己明明有更好的机会,却宁愿一个人躲在帐里站桩。
虽说於单等人算不上名将,带兵的基本道理还是懂的。
“多谢阿嫂提醒,我会留心的。”
“你是个聪明人,做事又专注,只要稍加留心,将来必成大器。”王君曼摸着小鹿的脸。“雷电、小鹿以后还要依附你,到中原定居呢。”
赵延年有点尴尬,他被王君曼夸得不好意思了。
不得不说,王君曼很会说话。
——
山谷中一片平静,只有姑且水静静流淌。
一直没看到赵归胡的影子,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赵延年的心里有些烦躁,索性带着小鹿到四周转转,看看风景。
负责警戒的都是桀龙的部下。看到赵延年,他们都很热情,过来打招呼,又拿出各种小玩意送给小鹿,逗得小鹿笑个不停。
正说得热闹,陆支过来了,挥挥手,将手下驱散。
“这些家伙,听了昨晚的事,都想跟你学两手呢。”
赵延年笑笑,没接陆支的话题。
想学两手的何止是那些士卒,眼前的陆支也在其中,而且那颗心更加炽热。
陆支有些尴尬,搓搓手。“你别理他们,这些都是传子传孙的本事,哪能随便教人。”
赵延年瞥了他一眼,笑道:“其实我不是不肯教,是怕他们吃不了那个苦。”
陆支的眼睛顿时亮了。“如果不怕吃苦呢?”
赵延年没有直接回答。“你每天练剑吗?”
就他观察,匈奴人近战用矛用剑多,刀极少,大多数时候刀只是工具,而不是武器。
“当然要练。”
“每天练多久?刺多少剑?”
陆支想了想。“如果有时间,至少要练半天。不过我们要练的东西多,剑不是主要兵器,所以……”
赵延年换了一个问题。“你每天要射多少支箭?”
“三五十吧。”
“从今天开始,你每天射五百支箭,三个月后再看效果。如果你能坚持下来,再来找我。”
陆支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做不到?”
“做不到。”陆支老老实实的点点头。“不是我不肯吃那个苦,而是我没那个时间。就算有那个时间,我也没那么多弓弦和箭杆。每天射五百支箭,就算射的是草人,弓弦和箭杆的消耗也不小。”
赵延年无语,他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但陆支并非信口开河,而是实实在在的困难。
就算射草人,箭头可以保持完好,箭杆却不能,弓弦也不可能。
每一次拉弓放箭,对箭杆、弓弦都是损伤。
当然也包括弓。
一支箭重复射三五十次之后,箭杆基本就报废了。
这些都是消耗品,普通人消耗不起。
“那我还是练剑吧。”陆支说道:“剑虽然不如骑射,终究还是有机会用的。”
“也行。”赵延年说道:“一天挥剑五百次,三个月后,你来找我。”
“一言为定。”陆支眉开眼笑。
“今天很安静啊。”赵延年抬抬下巴,看向对面的右大将军营。
“嘻嘻,估计是被你打成重伤,起不来了。”
“你派人去打探过了?”
陆支摇摇头。“戒备森严,根本进不去。不过就右大将那脾气,如果还能起身,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自然是要来报复的。”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死了?”
“不可能。”陆支一口否决。“他要是死了,谁还愿意守在这儿?早就跑了。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受了伤,起不来,但也死不了,所以那些人才既不攻,又不敢走,生怕遭他报复。”
“左贤王有什么计划?”
陆支摊摊手。“贵人们的心思,我哪猜得到。”他偷偷看了一眼於单中军的方向,又低声说道:“估计又想着谈判吧。我们这位左贤王啊,是个仁君。”
赵延年看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来对於单软弱不满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很多人。
这里面很可能就包括桀龙。
“陆支,你知道汉朝大将李广吗?”赵延年突然想起来那个问题,正好用来岔开话题。
“当然知道,飞将军李广,那可是人人皆知的汉将。”
“你觉得这人如何?”
陆支想了想。“是个勇士,如果兵力有限,最好不要轻易去惹他。”
“有多少兵,就可以惹他了?”
陆支抬头看了赵延年一眼,哈哈一笑。“汉将出塞,通常是带骑兵一万。对付李广这样的勇士,至少要有三倍的兵力才行,也就是三万。不过我们一般不会与他硬碰硬,躲着他就行。反正到了草原上,他们就是睁眼瞎,什么也找不着,粮草吃完了,就自己回去了。”
“三倍的兵力就可以击败他?”
“前年不就抓住他一回,可惜让他跑了。”陆支想了想,又解释道:“他治军简易,很容易偷袭的。只要四面包围,来回驰射,他一个人再强,又能坚持多久。一旦破了他的阵,接下来就简单了。”
赵延年有点听明白了。
王君曼和陆支的说法不同,但意思一样。
李广是这个时代的绝顶高手不假,但战场不是比武场,决定胜负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整体实力。
李广猿臂善射,是绝顶高手,他的部下却没这本事。
与匈奴人较量骑射,岂有不败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