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时控制住了情绪,委婉拒绝大巫师,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他不知道。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反省自己,要控制住情绪,不能再犯那样的错误。
当年习武时,师傅曾经说过,练拳的人会有一段时间杀心特别重。他没经历过,所以也没当回事,甚至觉得师傅不过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辞。
没曾想,这一世经历了,而且闯了大祸。
原来不是师傅夸大其辞,而是当年自己的功夫没到。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功夫不到,没有利刃,哪来的杀心?
严酷的环境让他有足够的动力习武,也日积月累的培养了足够的杀心。
就在这时,赵延年忽然心中一动,本能地矮身闪劈,同时挥出了手中的短刀。
“唰!”短刀的寒光照亮了小鹿的满是泪痕的脸。
雷电站在一旁,惊恐地看着赵延年,呆若木鸡。
短刀的刀尖从小鹿的头顶划过,离雷电的脖子只有一指距离。
如果小鹿不是个三岁的孩子,头顶只到雷电的腰,此刻已被短刀刺破了脖子。
“阿哥,我饿。”小鹿拉着赵延年手臂摇了摇,浑然没有意识到她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赵延年连忙收回短刀。“啊……啊?你饿了?雷电,有没有吃的?”
雷电也回过神来,连连摇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有。”话音未落,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赵延年有些头疼。
夜里遭遇偷袭,他们只顾着突围,根本没带食物。看阳光,现在已经是上午了,早就过了吃早饭的时候。别说小鹿饿,他更饿。
“马上没有?”
雷电摇摇头。“两匹马我都搜过了,一点也没有。”
赵延年束手无策。
匈奴人还在外面守着,他也不可能去打猎,到哪儿弄吃的?
“你把这个借我用一下。”雷电指指赵延年腰间的小弩。“我只拿了妹妹的酒壶,没拿我的弓。”
他是最早知道这个小弩的,弩机还是他借给赵延年的。
“你会用?”赵延年一边说,一边摘下小弩,连同箭一起递给雷电。
雷电接过小弩,爬起身来,瞥了他一眼,拉着小鹿向密林深处走去。
“我五岁就骑羊射兔了。”
赵延年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视,无奈地撇了撇嘴。
林外的匈奴人听到声音,凑了过来,向林中张望,看到赵延年的身影,连忙又退了回去。
——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赵延年连忙打起精神,向外看去。
匈奴人向两侧分开,一个人昂然走了过来。
是赵归胡。
赵延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赵归胡身后,没有看到仆朋的影子。
他没有动,等赵归胡走到林中。
赵归胡走到树影里,没有再往深处走,他停住脚步,背着手,仰着头。“延年,是我。”
“我知道是你。”隐身树后的赵延年一动不动。“仆朋呢?”
赵归胡转身,看着与大树几乎融为一体的赵延年,噗哧一笑。“我还以为你又藏在树上,没想到就在我的身后。延年,你练是的什么武艺,怎么连气息都听不到。”
赵延年不吭声。
“仆朋正和右大将说话。”赵归胡咳嗽了一声。“右大将很欣赏他,要升他做百夫长,管理这一片的牧民。仆朋答应了,让我来叫你和雷电、小鹿。”
他四处看看。“雷电是不是去打猎了?这么久没吃饭,他们一定饿了。”
“你呢?”赵延年打断了赵归胡的话。
赵归胡摸了摸鼻子。“右大将邀我去右贤王庭。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去。”
“他不介意我杀了大巫师?”
“我没告诉他,只说大巫师的确来过这里,后来去了哪儿,不清楚。”
“为什么?”
赵归胡皱起了眉。“为什么要告诉他?你希望他杀了你?”
赵延年沉默片刻。“那林鹿阿嫂呢?”
“当时指挥进攻的人是百夫长图诺,他已经被你杀死了,仇已经报了。”赵归胡指指身上的札甲。“右大将还说,要将图诺的妻子和产业交给仆朋,算作补偿。”
“仆朋答应了?”
赵归胡苦笑道:“延年,这里是匈奴。千百年来,他们就是这么活的。”
赵延年盯着赵归胡看了一会儿,缓了语气。“我要见仆朋。”
赵归胡微怔,随即面色一冷,狠狠瞪了赵延年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好”,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消失在林外。
赵延年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和赵归胡的交情到此为止了。
信任是交情的基础,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可言。
赵归胡一直在隐藏实力,就像隐藏那张弓。
他严重怀疑,赵归胡主动去阻击右大将就是为了投降。
对一心想成为匈奴人的赵归胡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如今心愿达成,他的志满意得根本掩饰不住。
他不告诉右大将大巫师的生死,未必是为他赵延年着想,更可能是不想影响这次交易。
一会儿功夫,仆朋来了。
他的眼神有点复杂,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又有一些愧疚。
“延年,归胡说的都是真的。”仆朋低着头。“我在这片牧场生活了几十年,不想离开这里去中原。林鹿已经死了,雷电、小鹿不能没有阿妈。我……”
赵延年抬起手,打断了仆朋。“这是你的自由,不用向我解释。待会儿雷电、小鹿来,你自己问他们。他们要是愿意留下,我没意见。他们要是愿意跟我走,也请你别拦着。”
他吐了口气。“我答应过阿嫂的。”
仆朋眉头微皱,沉默了片刻。“好吧。我知道你一直想回汉朝,草原留不住你。将来……将来如果在战场上相见,我尽量躲着你就是。”
“那倒不用……”
仆朋摇头。“不,延年,你别以为我是让着你。我是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才躲着你。”他苦笑道:“中原人精明,有很多我们匈奴人不知道的本事。你和归胡一样,都比我强。”
赵延年心里有些堵。
他很想告诉仆朋,他和赵归胡不一样。
但是,他的秘密比赵归胡还多,根本解释不清楚。
“大巫师是我杀的。”赵延年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个秘密告诉仆朋。
“是吗?”仆朋也吃了一惊,随即又道:“归胡知道吗?”
“知道,我告诉他了,但他没告诉右大将。”
仆朋恍然,想了想,又道:“那你还是走吧。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终究是个祸根。”他笑了笑。“我们匈奴人和你们汉人不一样,对巫师还是很敬畏的,贵人也不例外。”
赵延年看着仆朋的髡头,欲言又止。
他知道仆朋敬畏大巫师,所以才将他病中的情形泄露了出去。在他看来,如果家里出了一个巫师,哪怕这人是个汉人,只是在他帐篷里住过一段时间,都是荣耀。
现在为了交情,放走他这个杀死大巫师的人,仆朋心里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这个匈奴人,比赵归胡那个中原人还要可信。
“仆朋,匈奴人不是汉人的对手,右贤王更不行。如果有机会,还是去汉朝吧。”
“好,如果有机会,我就投降汉朝,然后带着雷电和小鹿去找你。”
赵延年举起手,和仆朋击掌为誓。
正说着,雷电带着小鹿回来了。
雷电提着两只兔子,小鹿捧着几只野果,吃得正香,满嘴果浆。
听完仆朋的解释,雷电没有犹豫太多,将小弩和没用完的箭塞给赵延年。
“阿哥,你先去汉朝吧。等你有了自己的土地和帐篷,我就带着小鹿去找你。要不然,我们没地方住,冬天会冻死的。”
赵延年拍拍雷电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仆朋,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他想了想,又道:“有机会,去高阙塞、鸡鸣塞留消息,我可能会先去那里待一段时间。”
“保重!”仆朋紧紧地握着赵延年的肩膀,额头抵着赵延年的额头。
“保重!”赵延年和仆朋告了别,又和雷电告别,最后蹲下身子,抱着半张脸都是红色果浆的小鹿。“等你出嫁的时候,一定要告诉阿哥,阿哥给你准备嫁妆。”
小鹿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笑嘻嘻地将一只沾满口水的野果塞进赵延年的嘴里。
“阿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