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昀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鸿之,你…… 你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这话倒是惹得齐鸿之眉头微挑,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咱舅舅现在到哪了,等我下了职也好去捡些金叶子,哦不…前去迎接一番。”
齐鸿之斜睨他一眼,目光仿若实质,带着几分调侃:“何时成了你舅舅,你便这般殷勤?”
“唉,鸿之,话不能这么讲。有道是兄弟之亲,如同己出。兄弟的舅舅自然便是我的舅舅。接风洗尘义不容辞!” 奚昀言辞恳切,脸上的神情诚恳至极,说的天经地义。
“……”齐鸿之听闻,一时语塞。
“此番你舅舅前来京都,是专程来陪你过年的吗?” 奚昀不禁开口询问。
他原本还想着齐鸿之孤家寡人,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毫无烟火气息,打算邀请他一起到家中吃年夜饭。
“也不尽然,主要是为我前去提亲。” 齐鸿之语气平淡,仿若在讲述一件寻常之事,只是眉眼间难以掩饰的喜色,泄露了他内心的欢愉,“长辈同往,方显礼数周全。”
奚昀:!!!
短短半盏茶的工夫,他已被震惊了两次,内心仿若翻江倒海,久难平静。良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朝齐鸿之竖起大拇指,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哥们,你终于不当忍者神龟了。”
齐鸿之听不懂 “忍者神龟” 是什么意思,但他逐字推敲,好歹能理解 “忍” 和 “龟” 是什么意思,心中顿时明了,奚昀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打趣他。
当下也不多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滚。”
奚昀毫不在意,依旧是笑面春风,他还是比较好奇那些巨贾豪商的行事作风:“你舅舅每次出行都这般高调奢华吗?一路撒金抛银,这么气派。”
“并不。” 齐鸿之微微皱眉,陷入短暂的回忆之中,脑海中浮现出舅舅那熟悉的面容,缓缓说道:“他此次,许是心情格外畅快。”
毕竟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奔波,舅舅向来疼爱自己,自然是全力以赴,满心欢喜。
奚昀满脸都是自己没捡到金叶子银叶子的心痛与惋惜,“那些散落的金银叶子,得值多少钱啊。”
“钱财于他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仅为点缀罢了。” 齐鸿之微微摇头,神色间带着一抹轻笑,仿佛在讲述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舅舅向来钟情于财富积累的过程,那于他而言,恰似一场饶有趣味的博弈。”
奚昀那张平素清俊且毫无瑕疵的面庞,此刻悄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那是一种被迥异于己的财富观念所冲击的表情。
“他曾三次毅然散尽家财,甘愿回归白手起家之境,只为从中汲取更为丰富的处世经验与商业智慧。” 齐鸿之的话语,宛如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奚昀的心间。
奚昀脸上的那丝裂缝瞬间加剧。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击。
“你们齐家,尤其是你舅舅,怕是命中注定与财富有着不解之缘。” 奚昀咬着牙,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或许吧。舅舅每年都会毫不吝啬地以真金白银援助那些饱受灾荒肆虐的州郡。如此善举,恩泽广布。受过他帮助的众多人士,在日后或经商致富,或入朝为官,皆心怀感恩,予以回馈。” 齐鸿之解释道。
齐昭的乐善好施,所收获的远非仅仅是财富的回流这般简单。齐家的商号之所以能够名满天下,威震四方,除却其独树一帜的经商头脑与巧妙手段之外,更为关键的是,齐家在与人交往过程中,始终将品性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这才是齐家屹立商界不倒,声名远扬的根本所在。
他一路撒钱直至京都,沿途非但无人指责其挥霍无度,反而皆赞其慷慨大度,由此便可看出齐家商号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之高,根基之深厚。
奚昀长舒一口气,拍了拍齐鸿之的肩膀,实在是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不想和你们这些有钱人说话了,心里落差实在是有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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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齐家的马车终于抵达了京都城门。
远远地,就看到打头的几匹马,身姿矫健,膘肥体壮,马鞍上镶嵌着璀璨夺目的宝石,在日光的照耀下迸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水的护卫,穿着上好的统一衣服,个个相貌端正身姿挺拔,腰间佩着长刀,那刀柄上还镶嵌着熠熠生辉的五彩晶石。
那辆五驾齐驱的豪华马车,车帘随风飘动,露出里面精美的苏绣图案,车厢之上,玉石琳琅满目,在阳光的轻抚下,反射出如梦似幻的光芒,恰似天边的霓虹,绚烂夺目。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香薰味道,那香气丝丝缕缕,萦绕不散,黑金滚边貔貅花纹的“齐”字商旗在风中猎猎飘扬,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车队停稳后,从马车里走出一位身形微胖却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他身着一袭华丽锦袍,金丝勾勒出的云纹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美玉的腰带,每一块美玉都温润剔透,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手中的折扇,扇面之上绘着一幅精美的山水画,峰峦叠嶂,云雾缭绕,仿若将世间的山水精华皆浓缩于此。
随行的小侍面无表情,却又极为熟练地撒出一把金灿灿的叶子。
人群中一阵骚动。几个大胆的百姓,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趁着护卫稍有疏忽,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欲捡取散落在车辕附近的银叶子和金叶子。
护卫们见状,立刻如临大敌,迅速上前阻拦,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呼喊声、叫嚷声交织在一起。
齐鸿之的舅舅齐昭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手一挥,示意护卫们退下,莫要阻拦,随后随手抓起一把金叶子,递向那个被护卫阻拦的高瘦孩子。孩子眼中满是惊愕与惶恐,双手颤抖着接过金叶子,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昭高声说道:“今日我来到京都,就是想与大家分享喜悦。这些银叶子和金叶子,大家尽管拿去,就当是我给京都百姓的见面礼!”
声音洪亮,如洪钟般响彻四周,百姓们听闻,纷纷欢呼雀跃,感恩之声不绝于耳。
“那什么,听说状元郎在京都开了家酒楼,叫什么‘更上一层楼’?” 齐昭微微转身,目光投向自己的小侍,声音中带着一丝探究。
面无表情的小侍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又不失恭敬:“确有此事。”
“去!在‘更上一层楼’摆宴三天,请全京都百姓吃席!”
齐昭一昂头,眼中闪烁着豪迈的光芒,笑意凌然地盯着多年不曾踏足的朱雀大街,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中,仿佛裹挟着往昔的回忆与今朝的壮志,缓缓道:“ 京都……算个屁。”
齐家的车队缓缓驶入,车轮滚滚,扬起些许尘土。百姓们虽不认得齐昭本人,却对他身后那面威风凛凛的黑金貔貅旗再熟悉不过。这旗帜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的商号店铺前都曾高高挂起,日日映入眼帘,早已看熟悉了。
“这齐家的车队,竟如此气派?” 一个年轻的后生好奇地张望着,询问身旁的老者。
老者眯着眼,瞧了瞧那旗帜,缓缓道:“后生,这你都不知?看到那旗上的黑金貔貅没,威风得很呐!天下皆知的商贾大户,这可是皇商啊。”
“皇商?!”年轻的后生瞪大了眼睛,满是惊叹。这可和别的商贾不同,皇商的家族可是被允许参加科举的。
与此同时,在城中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里,几个年逾四十的官员正围坐在一桌小聚。他们身着官服,虽已褪去了几分年轻时的锐气,却依旧透着官场打磨出的沉稳与精明。几人正举杯畅谈,气氛融洽。
喧闹声从窗外传来,引得其中一位官员不禁侧目。他不经意间目光越过窗外,看向那个浑身仿若散发着金光的微胖人儿,正是齐昭。
他的眼神瞬间凝固,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瞳孔急剧放大,满是难以置信:“齐昭……?”
“什么?齐昭?” 另一位官员听到后,也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快步趴到窗口去看。他定睛凝视许久,才缓缓摇着头,笑着坐回来,脸上满是感慨之色,喟然长叹道:“多年未见,齐老爷却是风采依旧。”
一位留着胡须,面庞饱经岁月雕琢的官员,缓缓伸出手,端起桌上那精致的酒杯仔细瞧,杯中的美酒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他轻轻抿了一口,醇厚的酒香在舌尖散开,似乎也勾起了他心底深处的回忆,不禁开口道:“想当年,齐昭在京都多风光,妹夫是新科状元,他的商号遍布各地,还刚提了皇商……”
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感慨,在这小小的酒桌上悠悠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泛起波澜。
最先看到齐昭的那位官员,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既有对过往的缅怀,又透着几分世事无常的无奈。
他微微摇头,缓缓说道:“物是人非,莫要再提了,当年如何,我们又怎知呢。”
几人闻言,纷纷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一时间,酒楼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市井喧嚣。
还是那位率先感慨的官员,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扬起一抹爽朗的笑容,率先举起酒杯,高声打破沉闷的氛围:“喝酒喝酒!”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端起酒杯,相互碰撞,清脆的碰杯声在酒楼内响起,驱散萦绕不散的怅惘。
酒入愁肠,却不知能否真的将那些难以言说的感慨与回忆一并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