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静好
女子眼眸弯如新月,唇边笑意越来越深,看上去就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手掌攥的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等回神时,谢思行恍然掌间已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看着她,口中艰涩道:“你要做什么?”
幻化伊始,郁繁便一直在观察着谢思行的神色。
心中有了打算,她敛去漫不经心的目光,轻佻着看他。
“你没有反驳,看来是喜欢了。”原来当初放过她一命的缘由,果真是因为这个。
“……不是。”谢思行指节泛白,强撑着道,“你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使用幻术,不怕被人发现吗?”
郁繁抬眸看向他:“你听见雷声了吗?”
谢思行心绪纷乱,此刻才察觉周围人声稀少。向门口匆忙掠过一眼,那里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人。
他心不在焉收回视线,幻妖的话接踵而至。
“你喜欢的人是‘孟楚’,可不是真正的我。”
谢思行突然有些厌恶这种单方面的压制,更厌恶起自己的畏怯和退缩。
“真正的孟楚和假的孟楚,我分得清。”
他态度忽然冷硬,郁繁诧异地望过去,继续说道:“你若真分的清,为什么用那种痴缠的眼神看我?”
痴缠……谢思行眸光陡然转冷:“你看错了。”
郁繁有些愕然,一瞬之间变回自己原本面目,微眯着眸看他。
“最好是这样。”
她轻拍衣袖上的尘土,准备起身。
“你想明白,当时林玉轩和雨生夜能够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们远离漩涡中心,而你我并不是。”
“当年那场席卷几座城池的妖乱,几乎由我一手造成。难道你能忘记那件事?”
郁繁漠然站起身,冷冷看他一眼,绕过一旁桌椅准备离开。
错身而过时,右手猝不及防被人用力抓住。
映入眼帘的是谢思行已然阴寒的眼眸。
“你为什么要向我强调这些事?”
谢思行力道很大,郁繁没甩开他的禁锢。言罢,她看向他:“报你当年留我一命的恩。言尽至此,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思行冷嗤一声:“只是这样?”
郁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只是这样。”
抓着自己的力道小了些,郁繁忙收回手,轻嘲一声便要向门外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谢思行深沉的声音。
“你知道我在逃避,可你现在,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郁繁动作猛地顿住,回头厉色看向他,咬牙切齿道:“那不一样!”
早该想通,她看穿他时,他又何尝没有看穿她?
被如此直白戳破心中隐秘,郁繁气得直抖,脸色惨白一片。
他不领她的好意,那她又何必苦口婆心劝他。他在情天孽海的泥沼中痛苦挣扎,她乐见其成!
狠狠剜了谢思行一眼,郁繁头也不回径直向前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滂沱大雨。郁繁眉头蹙得愈发的紧。
一旁小妖递过来一把纸伞,郁繁颔首接过,撑开伞转身向街道一侧走去。
小妖目送着青衣身影离去,转过头看向大堂里方才同她争吵的那个白衣男子。
他仿佛被抽去了魂魄,痴痴望着郁姑娘离开的方向。半晌,他半闭眼眸,神色中满是痛苦。
等了许久,他终于缓缓走向前。小妖颤巍巍递上一把纸伞。
那人愣了愣,嘲弄的一笑后,接过伞向外走去。
成串的雨滴迅疾从檐上掉落,都承志坐在茶棚下,眼巴巴向不远处酒楼的方向望去。
街上已弥漫起一层雨雾。
片刻,谢思行撑着一把伞出现在视线之中。
都承志激动地站了起来。可当看到他平静面容时,他怔了一下。
谢思行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都承志期盼地看向他,却见他缓缓摇了摇头。
“都兄,您不必再为我考虑此事。”
都承志一脸惶惑。
谢思行淡然一笑:“我和她并没有多少交集。”
“看来你是好心办坏事了。”
刘协摊开手,戏谑地看向他:“你将思行拉进酒楼时,怎么就不打听一下郁姑娘当时在何处?”
都承志低声咕哝:“你这纯是马后炮。我当时心急,怎么顾得上这些?”
刘协透过半开的窗看向院中,绵密雨丝不断打在他脸上。他蹙起眉,直接将窗关上。
“思行他,现在怎么样?”
都承志心中烦躁,在书房里绕来绕去:“我亲眼看着他回房了,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
刘协怀疑地看向他。
都承志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刘协不敢轻易相信他在此事上所下定论。
离开衙门,刘协心中不放心,直接去谢思行的住处探了探。
他抬手叩门,许久,门内都无人响应。
刘协怀疑雨声太大,谢思行没有听到他敲门的声音。
他又敲了敲,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前的想法纯属是无稽之谈。
心中忽然涌上一个不好的猜想。刘协穿过巷道,急忙跑到街上,拉起一个在檐下避雨的人匆忙问道:“刚才有人飞过去吗?”
那人看鬼似地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声有病,然后向一旁挪了挪。
刘协不着恼,心想都承志那傻子果然什么都发现不了。
又问了几个人,这才得知有一道剑光在半个时辰前向城外飞去。
刘协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多情让人恼。
多亏离开时打听了一番两人相遇的酒楼,刘协心中复杂,抬步缓缓向人潮中走去。
听到谢思行和郁姑娘当时在酒楼时发生争吵的事情,已经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了。
都承志心中一惊,惊慌问道:“思行没出什么事吧?”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情感才萌芽,便被他阴差阳错掐灭了。
思行他现在恐怕十分挫败吧。
刘协丝毫不给他面子,冷声道:“你离开后不到一刻钟,思行就走了。”
“走了?!”都承志瞠目结舌,“怎么都不打声招呼?”
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刘协无奈叹气:“思行没走远,这几日一直在青桑山上待着呢。”
都承志又是一惊:“好好的家不住,如今天寒,去山里待着做什么?”
刘协怨怼地看他一眼:“还不是你的错。”
“我的错?!”都承志刚要质问,忽然想到了什么,心虚地埋下了头。
刘协嗤笑一声,转过头又思量起事情来。
次日,刘协刚出门,便听见有百姓讨论有人将山劈开了一道口子。
他正惊愕着,忽听一人又道:“那些树枝倒成一片,我家正好缺柴火,就随手拿了几根。”
不怕招鬼么……刘协兴致盎然地听着,那人继续说道:“才走了几步路,就发现了几处深可见底的地洞。正巧一个白衣衫的男子倚靠在树旁,我一问,你猜他说什么?”
刘协好奇地凑近:“他说什么?”
见有人应声,那人不无得意,笑了一声又道:“他说这几日在山中作乱的是一群鼠妖。至于那些树枝,全是鼠妖为了扰人视听弄出来的。”
“原来如此……”
周围的人全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刘协却有些担忧:“那个白衣男子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还在山上吧。”
刚打听到谢思行的情况,刘协心不在焉地向衙门处走去。
巧的是,才走了几步路,他便碰见了在街上漫步的郁姑娘。
她表情懒散,刘协猜测,前几日的事情并未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
他走向前,关心问道:“郁姑娘,许久没见你,我正好有一件事情要问问你。”
张天奇昨日同她说因为那些话本,他已经成功挽回了芳心。
但郁繁觉得二人当时激动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在程小蝶门前蹲了一个时辰左右,果然发现两人预备私奔。
若是平常,她定会欣然赞同她们的举动。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来有一阵无名火,直接将他们关进门里训斥了一番。
等意识到自己的失控,两个人都委屈地耷拉着头,萎靡得像两只淋雨的落汤鸡。事情结束时,已经是卯时时分。
天早已亮了。
郁繁心中满是郁气,抬眸睨了一眼刘协。
“你问。”
刘协抿着唇,微微低头,小心翼翼问道:“听说当日你和思行吵了一架?”
郁繁皱眉:“没有那一回事。”她瞥过头,嗤道:“我们不过是点头之交,没什么好吵的。”
言罢,她绕过去,抬步向前走去。
刘协转过身跟上她,继续道:“思行这几日彻夜不归,一直待在山上,郁姑娘可听说了什么事情?”
郁繁停步,抬眼看他,眸中带着笑意。
“你想知道什么?”
刘协顿了顿,故作随口道:“刚才听人说,山中的那些古怪全是鼠妖弄出来的,思行……捣了山中那些鼠妖的窝。”
郁繁眸光微闪:“做的很好,除了些祸患。”
刘协探询地看向她:“郁姑娘,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没有。”郁繁冷笑着摇头,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谢思行始终没有回来。
都承志猜测他除了妖患,自然已经离开。
只是他没有亲自向他道别,终究成了都承志心中的一个缺憾。
刘协看向他:“哭声的事情,解决了吗?”
都承志正伤着神,不防气氛被他打断,无奈看了他一眼,兴致索然道:“怎么闹完一个鬼,又来一个鬼?”
近几日,陆续有百姓来衙门告状,说什么大半夜听到狼嚎似的哭声,另有一些人,则说家中有贼人进入。
突然一下,清闲的衙门变的忙碌无比。
都承志这几日整日走街串巷探查情况,脚上的靴子都快磨烂了,人影都没看到一个。
好不容易有些闲暇的时间抱怨,偏巧身边的人不解风情,总是将话题拉回到现实。
他重重地捶了捶书案,浓眉蹙起,嘴唇开合,像是要说什么深沉的话语。
刘协挑眉看向他。
都承志一脸沉痛:“要是思行在就好了。”飞来飞去的,他的脚不必如此受罪。
刘协白他一眼:“你去山上多走上几圈,保不准真能碰上思行呢。”
都承志抖擞起精神:“怎么,你听到了他的消息?”
“我是在嘲讽你白日做梦。”刘协捻起案上一张发黄的宣纸,目光定定落在其上。
都承志哀叹完,重又看向他:“你在看什么?”
刘协将纸张认真叠好,缓缓放入怀中,不答反问:“你还记得,郁姑娘当年是怎么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吗?”
都承志鄙视地瞥了他一眼。
不让他议论思行,自己倒谈起了郁姑娘。
难不成……都承志以他过来人的经验猜测,难道刘协也看上了郁姑娘?
自那日与谢思行闹了个冷脸后,郁繁便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为了避免殃及无辜,她这几日都闷在家中照顾花花草草,几乎要将自己闷得发了霉。
余光忽然注意到几棵碍眼的杂草,郁繁缓缓蹲下身,然后,一下一下地揪着嫩绿的草叶。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心中怒气郁结,郁繁手掌一个用力,直接将草叶带着草根一下子薅了出来。
冷冷瞥了一眼,她毫不在意地直接将手中的东西抛到远处的墙角。
做什么揭人伤疤!
郁繁双眉打成了结,恨不得揪着谢思行的衣领狠狠骂他一顿。
——可她不能保证谢思行不会还手。
郁繁更气了。
张天奇推门进来时,便看见青衣人影蹲在地上,目露凶光,毫不吝惜地将杂草连根揪出,然后一个扬手,草叶划过一段优美的弧线,被用力掷到了墙角。
平日洁白的墙角处今日无端多了些泥土。
张天奇心里忽然明镜似的,只感觉自己就像案板上的鱼肉似的,又要被人揪着训上一顿。
他轻咳一声,郁繁听到动静,立刻站起身向他这处看来。
门口站着两个人,郁繁瞥她们一眼,不自在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程小蝶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话落,她拘谨着走向前,脸色红的像滴血。
“姐姐,我们不该在冲动下选择私奔的,我们错了。”
张天奇一个侧身将她挡在身后,仿佛郁繁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你那日教训的是,我和小蝶会努力和家里人沟通好,不会再逃避了。”
逃避……郁繁顿时如芒在背。
冷冷看了一眼张天奇,郁繁轻嘲:“买了那么多话本,就看出私奔一件事情了?”
程小蝶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一脸疑惑地看向张天奇。
张天奇分外尴尬:“和小蝶在一起后,我并未再看那话本几眼。之前,是我昏了头了。”
郁繁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摆摆手,轻声道:“那日我态度不好,你们不要在意。”
程小蝶羞窘道:“并不是……”
郁繁眉眼淡淡:“私奔与否,是你们二人的决定,我不该过多干涉你们二人的事。”
“不,不是!”程小蝶直打结巴,“姐姐,你救了那么多人,你是个好人!我一直都相信你!”
好人……郁繁蓦的埋怨起谢思行来,恨他将自己打回了现实。
这个人,无论是之前还是如今,都很不解风情。
郁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步走到程小蝶身前。
“若我哪一天走了,代替我多照顾城中那些小妖。”
程小蝶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她:“您……您要走了?!”
郁繁失笑:“可能吧,不过不是近日。”程小蝶眼眸扑朔,要哭的模样。郁繁挽住她肩头:“放心吧,离开时,我会留一些音信。”
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除了修炼剑法和功法,谢思行喜欢坐在无人处远眺山水。
掀了那些鼠妖的洞穴,谢思行循着山径一直向前走,停步时,眼前但见湍急河流。
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景色,他恍然,原来他走到了城外那条溪流的上游。
青山,绿水,偶尔游过的几条游鱼,闭眼时可以听见风吹树叶的婆娑声响,清脆的鸟叫声,还有激流冲刷石头的环佩作响声。
几天来,这里少有人光顾,谢思行享受了几日的宁静日子。
这日,他又要如往常般消磨时光,可天不遂人愿,一个不速之客蓦的出现在对岸。
院子里的杂草被郁繁一个一个拔了个干净,被郁繁残忍宣布了在墙角处枯萎的决定。
郁繁犹不解愤,戴上斗笠,挂起鱼篓,拿起竹子做成的钓竿,随后抓了几个泥鳅便往外跑。
门外的溪流狭窄,对她调养身心丝毫没有帮助。
郁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到视野开阔的上游。管它鱼多鱼少,能让她静下心便好。
可才走到距河岸不远的地方,郁繁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好巧不巧,她刚看过去,谢思行的目光便紧随而至。
折寿!郁繁心一堵,一时走也不是去也不是,犹豫了许久,终于决定遵循自己的本心。
就当对岸的人不存在好了。
郁繁走到河边,狠狠瞪了对面的人一眼后,这才寻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坐了下去。
熟练地将泥鳅挂在兽骨做成的钩子上,郁繁轻轻一甩,鱼钩便沉入了湍急清澈的水流中。
水光潋滟,郁繁静下心,目光定定落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溅起一点点的水花。水声极响,几乎将周围一切的声音覆盖。
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怎么的,郁繁感觉自己的目光飘向了对岸。
谢思行静静垂着眸,坐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郁繁觉得他就像一座肃穆的石像。
正合她意。
鱼线动了动,郁繁轻抬竹竿,一条三寸长的鱼咬住了她的钩。
今日首战告捷,郁繁有些欣喜,将鱼放进鱼篓,沉下心继续盯着水面。
原想着第二条鱼很快会上钩,可直到日上三竿,鱼竿再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谢思行仍一动不动坐在对面。
郁繁正要收回视线,他突然回头,攫住了她的目光。
“当时在辽阳城中,你为何说我会得偿所愿?”
明明水声震耳,他的声音极轻,可郁繁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她一怔。由于心思散漫,也没冷眼对他。
“在辽阳城外,你将我伤得半死,我若觉得你会放过我,那才是傻了。”
那头又沉默下来。许久,谢思行又问出一句话。
“若我当时不伤你,你能活下来吗?”
郁繁发现自己无法再沉下心来钓鱼了。她看向谢思行,第一次不得不重视起这段突兀的感情来。
“不会。”就算没有谢思行,冀州城还有人在等着她。
两个人对话的位置倏地倒置了。酒楼时,郁繁一直在对他抛出问题。只有二人的时候,郁繁倒是能静下心听进他的话了。
——钓鱼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你别怪悠然。”
郁繁视线向一旁偏去:“我怪她做什么。”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又不是没想象过后果。
谢思行静静看向她:“你何时回来的?”
郁繁抬眸。本想回他一句与他无关,可出口时还是变了说法。
“一年前,和你打听到的差不多。”
谢思行眸光暗了暗。
郁繁轻嗤:“我分明不是你杀的,你何必要把这件事揽到你身上?真是大方。”
背后的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到底觉得好笑。
谢思行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又变成了一座石像。
鱼竿终于有了动静。郁繁挑起,悬在鱼钩上的是一条两寸左右的小鱼。
怎么还变小了?
郁繁有些不乐,恨不得变成一只水鸟径直去水里捞鱼,速度又快,捞到的鱼又多。
可这般只会越发的浮躁。
两人又恢复了静默。
郁繁又钓了一会儿鱼,不断有小鱼上钩。腰间的竹篓渐渐装满了活蹦乱跳的鱼。
她收杆,缓缓站了起来。谢思行听到动静,安静地看过来。
气氛着实诡异。郁繁思量一瞬,最后一次警告他:“不要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她转身,大步向前走去,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
郁繁真是怀疑,谢思行的脑子是不是曾经被驴给踢了,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念头?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迅疾的风声,郁繁并不准备回头。下一刻,她听到了紧跟在她身后的脚步声。
郁繁心中直打鼓,又走出几步,直接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谢思行错开眼神,眸色复杂:“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郁繁听着,忽然气笑了。
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郁繁看到了盘旋在自家门口,一直打转的刘协。
她还没惊讶,刘协倒是先瞪大了眼:“思……思行,你回来了?!”
自己一去不回,想必他们担心了很久。谢思行有些歉疚:“我只是……想在附近散散心。”
郁繁这才意识到谢思行的情况,侧过脸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谢思行神色越发的不自然。
刘协不敢置信地看着两个人:“你们,这是在一……”
郁繁及时截住他的话:“我去钓鱼,只是偶然遇见他罢了。”
刘协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鱼篓上,郁繁空手抓住一条鱼塞到他手上。
“这条鱼就送您了。”
巴掌点的小鱼在掌心一直翻动,刘协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人,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郁繁再不管两人神色,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潇洒果断地关了门。
谢思行目光紧跟着那人身影,刘协抿紧了唇,心中只感觉荒唐。
等两人走远了一些,刘协回头,确定院中的人绝对不会听到他们谈论的声音。
他停步,冷冽的目光落在了谢思行身上。
谢思行征询地看向他,忽听眼前的人正色问道:“思行,你告诉我,她到底是不是通缉令上那只妖?”
生怕谢思行否认,他从怀中抽出那张陈旧发黄的纸。
谢思行看过去,那张纸俨然就是三年前贴在各城的通缉令。
谢思行微愣,随后无奈地点头:“是。”
他想过他会发现,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刘协正要警告,谢思行拦住他:“当时,她确确实实死了。往日的过错,您不必再追究。”
“这两年她住在这里,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刘协蹙起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明知道她就是那只作弄过你的幻妖,你还……”他咬牙切齿,不想接受:“喜欢她。”
谢思行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刘协伸出的手直颤:“你们是什么关系?仇敌!你怎么能……”
谢思行眸光如墨:“您说的话我当然想过。自从我来到灵锦乡,碰到她的第一面,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你如今怎么想?”
谢思行低垂着眸,长睫微动:“我只要做好我的本分之事便好。”他头一次这么庆幸宗门与朝廷牵扯不多。
刘协蹙紧了眉,看着他的眼神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片刻,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接受了这件事情。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这个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了。”
他转过身举步要走,谢思行说道:“她的身份,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呵,他一个人族翘楚竟然为一个妖族说话。刘协深深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都承志一回到衙门,便听到刘协说起谢思行“回来”的事情。
都承志怅然长叹:“思行此举,是因为郁姑娘的事情吗?”
刘协现在听不得丝毫关于幻妖的事情,冷声道:“不知道。”
见他一脸激动,刘协继续道:“是郁姑娘将思行带回来的。”
偶然兴起的一次钓鱼,竟然钓回了谢思行。该说不说,他们两个倒真是有缘。
都承志欣然笑了起来:“看来他们和好了。”
“思行气色很好。”
都承志没注意到身边人神色的不对,几乎喜极而泣:“看来他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对神仙眷侣了。”
刘协斜了他一眼:“郁姑娘有这么好吗,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你这么高兴?”
都承志抬眼睨他:“你懂什么,思行他开心就好……再说,你之前不是对郁姑娘很满意吗?”
幻妖的身份不能吐露,刘协看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等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聊了一会儿,都承志拐回正题:“你今日怎么忽然去找郁姑娘了?”
刘协随后搪塞:“我去劝劝她接受思行。”
“你手里拿着什么?”
刘协忽然想起幻妖强塞给他的那条小鱼,心情复杂道:“郁姑娘送的。”
“看来是承了思行的情。”都承志大笑,拍了拍他的肩,神情渐渐变的严肃。
“近几日那些盗窃案,我终于有眉目了。”
鱼篓里满满当当装着六条鱼,郁繁解开鱼篓,心里满打满算着晚上做一锅鱼汤喝。
天边新月高悬,洒落一地清辉。
不远处,炉灶上一直翻腾着白气。郁繁坐在石桌旁,撑着头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这种事情,怎么会理不清头绪?
郁繁心中轻嘲。
他弄不清也好,她关心这些做什么。
四周忽然响起一声细微的声响,郁繁回神,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来处。
炉灶处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动,郁繁定睛看着墙边一处土丘。
哗啦一声,土丘被高高拱起,紧接着,有东西破土而出,一个弹跳蹦到了她面前。
“你死定了!”
回到住处时,谢思行感觉步伐轻盈了许多。脑海中被打成死结的东西一下子被理顺了,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谢思行顿住。是那个一直送花的人。
自从听到郁姑娘那一席话后,心上人这几日时不时就会掉眼泪。
张天奇看着心都碎了:“小蝶,你别哭啊。她不是保证过吗,离开前会告诉你的。”
程小蝶用手帕遮住通红的双眼:“我想不通,郁姐姐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张天奇正要安慰她,忽听她道:“她是不是还生着我们的气?”
张天奇有些无奈:“她说过,她当时不是有意对我们发脾气的……”
心上人执拗道:“她就是生我的气了。”
张天奇哑然失笑。
一个白衣人影不知何时闪到了两人面前,张天奇被吓了一跳,正要喊出声,檐上的灯火蓦然映照出那人面庞。
张天奇收了声:“你是都将军身边的人。”
谢思行凝眸看他:“你说谁要走了?”
程小蝶拿开手帕,委屈道:“郁姐姐,她说她不日便会离开!她不要我们了……”
“何时说的?”
张天奇一直云里雾里,看他这么执着,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那日屏风后发生的谈话。
他轻咳一声,好心道:“两日前。”
谢思行心沉了下去,转身向来时方向大步走去。
快走到城外时,一个人忽然出现在道中,拦住他的脚步。
“思行,有一事……”
都承志身后,一道研判的目光紧紧盯着他,谢思行强按住心神:“什么事?”
都承志叹了口气,无奈道:“思行,那些鼠妖竟然贼心不改,在乡里四处盗窃,流窜作案。”
“他们偷了些什么东西?”
都承志早已记住那些百姓的哭诉,一个一个说道:“有首饰,还有一些布料,鞋子……”
事情听起来不是那么迫在眉睫。
谢思行抬眸看他:“我想先去办一件事,一会儿再帮您抓鼠妖,可以吗?”
本来就是自己麻烦人家,都承志心中唾弃自己的推诿,故而殷勤道:“事儿不急,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谢思行微微颔首。
都承志打量他前行的方向,支着下巴思索道:“是郁姑娘的家?”
刘协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无奈道:“你看的没错。”
都承志摩挲着下巴,唇边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刘协眼神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