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给了我三天时间,让我想清楚再回答他。
他坐在灯下,低垂着脸,挑眉看向我,那是一双可以勾魂的眼睛,比妖还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媚的男人。那时已是凌晨时分,窗外泛起疏散的晨光,我突然有种“遇到鬼了”的感觉,竟然盯着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
无忧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站起身,慢慢向我走来,我想要退开,却被他定在空中,只能低头不看他。
他笑了笑,伸手托起我的脸,他的手冰凉柔软,带着薄荷的冷香,“我不是妖,也不是人族,我是魔。”
我转头挣脱了他的手。
“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说请你刺杀陆七两时,你一点也不吃惊,我说我是魔,你也不吃惊,遇仙,你是刺杀陆七两最合适的人,没人能想到你要杀他,而且你也会答应的。”
我哼了一声,“说的你好像多了解我似的。”
“白马非马,我比你还了解你,你遇到的每个人可能都是我。”
无忧缓缓转身,左脚轻轻向前踏出一步,在右脚抬起之际,他已然化作惠惠子的模样,神情焦急地说道:“别犯傻了!快带可可去找漫妮姐!”
我心中一震,原来昨晚所遇并非真正的惠惠子,而是他变的。
“这世间何其不公,你身为凡人,又天生无灵魄,无法踏上修行之路,然而陆七两却天生为神,一降生便可直升天界。你是不是早就对他动了杀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前行。每一步落下,他的身形便发生变化,牛掌柜、熊可可、火月、琴师、海荷花……不同身份的人依次出现。于妖怪而言,变化本非难事,但无忧变成这些全然不同的人物后,举止神态以及语气皆与本尊毫无二致,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无忧带着花朝走了,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三日后,我自会再来寻你。”
这个声音是我的。
“嘭!”
她的定身术解除了,我自空中坠落,浑身酸痛麻木。
他为什么杀陆七两?那个老神仙我觉得挺和善的,难道无忧和他有仇……我想不清楚,决定不想了。当时我没问,是因为既然我不想做,这种事,就不该知道太多。
我钻进被子里,决定先什么都不想,万一是梦呢,一觉醒来,一切如旧。
辗转反侧。我突然想答应无忧去刺杀陆七两,不是因为他说的这世界不公平,而是出于一种莫名的驱使,仿佛有声音在耳边低语:“如果,你有能力弑神,何不一试?”
一觉醒来,已是午时,我先去了高漫妮那儿去看熊可可,他一切正常,躺在那儿昏睡着,气息短促微弱。
我刚要离开时,惠惠子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葫芦,她对高漫妮说,葫芦里装的是熏香,可以安神。
高漫妮点燃熏香,屋子里飘起一股淡淡的蜜果香味,熊可可的呼吸均匀起来。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惠惠子。
她转头看向我,“怎么?你没见过我,盯着我看什么看?”
我轻轻哼了一声,心想,我怎么不记得惠惠子学过医术,她分明就是无忧。
惠惠子用力拧住我的耳朵,狠狠地转了一下,“你哼什么哼?”
她的手温暖且坚韧,带着少女那种淡淡的甜香。
我痛的“哎呦”一声,连忙护住耳朵求饶:“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惠惠子了。”
惠惠子松开了手,“遇仙,你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
高漫妮轻轻一笑,缓缓退出了屋子,调侃的说:“你们俩继续闹吧,说不定能把可可从沉睡中唤醒。”
惠惠子告诉我,那个葫芦是牛掌柜特意让她带来的。
我想果然是老牛有问题,没向惠惠子过多解释,就跑去了牛掌柜的住处。
牛掌柜悠闲地坐在院中的老树下,手中捧着茶盏,身旁放着几本旧书
他看到我走进来,打了声招呼,“遇仙,你来就来吧,怎么还空着两只手?”
我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他身前,学着无忧的样子,伸手抓起他的下巴,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来?”
牛掌柜一把推开我,面露疑惑:“你认出啥来了?”
他的手又湿又热,隐隐有些中年男子的汗臭味。
我问他:“你给惠惠子的葫芦是哪里来的?”
牛掌柜稍作迟疑,回答道:“那不是你今天早上交给我的吗?你还说让我送到高漫妮那里。恰巧我在路上遇到了惠惠子,她正要去看可可,我便让她代劳了。”
“不可能,我今日一直睡到午时。”
“绝对是你,身上一股子桂花香味,你一个男的,天天抹的那么香干嘛?”
我的体内有小雪给的万香珠,它可保我寿元不老,但浑身上下会有一股花香。
我心想这个老牛没问题,虽然他坐在院子里煮茶看书有些不正常,但不正常的才是真正的老牛。无忧变成的那个人是我。
突然,一阵薄荷的冷香从身后幽幽传来。我慢慢地转过身,看到了惠惠子。
我站到牛掌柜的边上,指着惠惠子说:“她不是惠惠子。”
牛掌柜一愣,“她不是惠惠子是谁,我看着挺像啊。”
惠惠子瞪了我一眼,“遇仙,你是不是想找打?”
我说:“你不是在漫妮姐那儿吗,怎么来这里?”
惠惠子说:“我最近这些天,一直在照顾火月,平时我都不出门。”
这次轮到牛掌柜吃惊了,他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盯着惠惠子,“难道早上我遇到的不是你?”
惠惠子一脸平淡,“我早上就没出门。”
……
惠惠子是来请牛掌柜去见火月的,火月被陆七两用神雷击伤后,现在虽已症愈,但仍觉得身如火炙,只能静在府中疗养,毕竟那是神雷,哪怕陆七两只用了半分神力。火月的屋子里摆满了薄荷,以图清凉,惠惠子照顾她,染了一身的薄荷气味,也就不奇怪了。
我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无忧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让我知道,她不仅可以让我身边的人消失,而且还不被察觉。
推开门,我看到一位美貌绝伦的女子端庄地坐在桌前,她的身旁,花朝垂手侍立,神色恭敬。
我搬出椅子,坐到了她面前,“无忧公子,今天怎么穿了裙子,真没想到你还有这般雅致的兴致?”
无忧面色微微泛红,“我本来就是女子。”
我说:“我不信。”
边上花朝恼怒起来,她柳眉倒竖,大声呵斥道:“无耻,胆敢质疑我家无忧公主的话。”
我慢慢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我又没见过,她说她是我就得信吗?”
花朝阴阴冷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只见她抬手一挥,刹那间,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如汹涌的潮水般向我席卷而来,“小子,给我死。”
我吓的闭上了眼睛,
我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无忧手持一把扇子,轻轻替我挡住了花朝刺来的锋芒。
无忧淡淡开口说:“花朝,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花朝退到了她的身后,恶狠狠地看着我,我心中暗暗发笑,我是故意激怒她的。一是我看不惯她们有求于我,却又高高在上的样子;二是,我要和她们谈谈条件,毕竟要做这么大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我真不该去招惹花朝的。
我说:“你也看到了,我连你的侍女都打不过,陆七两可是神仙,哪怕他是毫不防备,我也没有可能杀的了他。”
我心里盘算着,让我去杀陆七两,先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要给我一件绝世神宝,或者传我个通天的功法。杀不杀的无所谓,先把这些弄到手再说。
无忧缓缓的开口道:“花朝不是我的侍女,她是冥界二方天地之主。”
我只听说过十八重地狱,没有听过二方天地,正等着无忧说下去。
她却话锋一转,说道:“杀陆七两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修为臻至巅峰,只要没有飞升成仙,就伤不到他分毫。”
我心想,无忧是个聪明人,真是一点就透,这是要给件了不得的法宝了吧,或是她要帮我飞升成仙。
无忧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婉儿一笑,“我给你三天时间,不是让你四处验证我又变化成谁了,而是让你准备一下,我要送你去个秘境,提升一下你的战力,这过程或许异常艰辛。”
现在离摆台比斗还有20多天,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将我的战力提升到可以与神一战,我还在乎什么辛苦?
我恨不得马上就答应她,但我还是得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淡淡地“哦”了一声。
无忧带着花朝走了。
我对无忧要送我的法宝,和要传我的功法充满了期待。
牛掌柜疑惑地问我:“遇仙,你是不是又和哪个女孩好上了?”
我疑惑地转头看着他:“掌柜的,何出此言?”
牛掌柜说:“你不用瞒我,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的傻笑,你都笑了一天了。”
我哈哈笑着说:“我有一个秘密,将来你就知道了。”
终于,熬到了第三天。
无忧带着花朝来到我的住处。
她面含浅笑,轻声问我,“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没有灵力,连最低级的法宝都驱使不了,只去集市上淘了一付二手的轻甲。
我问她:“你要送我去哪里?”
无忧指了指我的手腕上的手串,那是她卖给我的15颗珠子,“送你去冥界。”
原来,我手腕上的15颗珠子,其中有12颗可以通往冥界的12方天地。
我心里想,反正也就20天,管它去哪呢,咬咬牙,就熬过去了。
“你要从冥界的一方天地开始,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无忧说完转头看向花朝。
花朝掏出三张储物符,轻轻一摇,三个扎的严严实的包袱出现在我面前。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狂喜不已,心想着这里面装着的,定是非凡的法宝。
花朝缓缓打开包袱之时,我却不禁愣住了。一个装的是风干的大饼;另外两个装的是水。
我愣在那里,“我去冥界,就带这些东西。”
花朝手一抖,取出一把大刀,“这是一把锋利铡刀,我帮你去了底槽。”
我有些不敢相信的指着那把大刀说:“这……这真的不是什么法宝吗?”
花朝一脸不屑,“你身上一点灵力也没有,给你法宝,你能用吗?”
我有些后悔了。
无忧看穿了我的想法,嘴角含笑,“你只要在一方天地待一天就行,明天这个时候,我会把你招唤回来。”
我疑惑的问:“我找个地方躲一天,也可以吗?”
无忧点点头,“当然可以。你去冥界,为了不被鬼魅闻出你的生人气息,需破除四象。”
我双手捂住脸,“破了像,鬼就认不出我是活人了吗?”
无忧说:“此破像并非破掉你的面容,而是破除你周身的四像。”
花朝在身边焦急起来,“无忧公主,不要再和他啰嗦了,如果错过了时辰,一旦落入一方天地,定会被烧成飞灰。”
无忧点了点头,“那你开始吧。”
花朝一脸阴笑,缓缓站到我面前,猛地伸手,撕光了我的衣服,我大吼道:“你想干嘛?”
花朝咯咯地笑着,“放心吧,我不杀你,但会有一点点疼。”
她脱去身上的衣服,露出白森森的骨架,一团幽冷的阴火将我们二人围在其中。
她轻声吟诵道:“幽花开彼岸,香魂送客归。”
一朵朵的彼岸花在地面上盛开,颜色鲜艳如血。
她伸出只剩枯骨的手指深深刺入我的眉心,她缓缓说道:“破生死……
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未来得及躲闪,她的手便再次刺入了我的心脏、四肢和后背。
她不停地说着:“破爱恨,破人心,破智慧,破万物,破喜乐,破万象……”
我无法逃避,只能大声喊道:“无忧不是让你破四象吗?你这已经破了多少象了。”
我真不该得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