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可以说是鸡飞狗跳。
或者说,从父母清晨那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起,梦就已经醒了。
父亲一路都在安慰母亲和向我使眼色。
我从他那时不时小心翼翼瞥我一眼的眼眸中,也看出一丝厌倦和疲惫。
坐在回镇的公交车上,母亲和我各坐一边。
她一语不发,我也沉默不语。
父亲坐在母亲旁边,沉闷地叹息时不时传来,却也只能烦躁又无奈地挠挠后脑勺。
这个冷战,直到回家也没有消停的意思。
家里本就没有过几天温馨时刻,如今这般窒息冰冷,对我来说也习以为常。
“砰”的一声,母亲一回到家,就重重关上卧室门。
巨大的摔门声代表着她此刻内心的愤怒。
而父亲则被关在客厅外,沉默地揉着鼻梁和太阳穴。
“一知……你过来呢,爸爸有话对你说。”父亲揉搓了下脸,朝我招招手。
这个架势,想必他此刻已经想了一大堆的“理由”,准备说服我去道歉。
可这一次,我并不想如他所愿。
“但是我现在不想听,”
我望着坐在昏暗客厅里的父亲,语气平静:“母亲不是经常说这就是我的命吗?或许摊上这么个女儿,也是她自己的命。”
在父亲诧异的目光中,我转身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里。
对给母亲道歉这件事,我早已厌倦。
她擅长从一切蛛丝马迹里找寻证据,并将内心揣测妄自定义为真相。
就像黑暗里的探视灯,她总能提着灯在我身上总结出一大堆问题,却永远照不到自己。
我知道母亲对于幺舅妈的一举一动,都是极度敏感的。
嫉妒是人的天性,哪怕是再亲近再血浓于水的关系,也挡不住内心阴暗妒忌的滋生。
尤其是当母亲看着从小到大不学无术,小学没读完就辍学的弟弟,短短几年时间就从穷困潦倒,变成了远近有名的有钱人,远超她辛苦读书上班积攒的钱后,内心注定是失衡的。
这对于一个当年恢复高考没几年,以全区断层第一的成绩,从大山里厮杀出来的母亲而言,无疑是在深深搓杀着她为数不多的骄傲。
而如今因为我的存在,这已然成为一笔无法算清的烂账。
父亲整理好自己情绪后,小心翼翼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主卧里,哭声伴着撕心裂肺的发泄,一股脑全倾倒在父亲头上。
“……我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被她嫌?……”
“你说是不是要我去死,她才能回到正轨上?……你们都在逼我……”
“你说她会不会反悔,可明明当初都是说好的……”
“她现在是发达了,当时穷的时候去哪儿了?现在想要把人要回去?那我这十几年算什么?你说啊!!”
父亲的声音沙哑着,闷声说着“不会的”、“你想多了”、“你小声点儿”诸如此类的话。
没过一会儿。
主卧里接连响起几道电话铃声。
母亲却没有一点要接的意思。
“……要不我来接吧?”父亲犹豫开口,征求着母亲意见。
“……你这张嘴,只会误事!”
在电话第四次响起的时候,母亲还是接了。
“喂……哎是的是的,哎呀没办法,学习紧任务重,她一会儿周末还有课要上……”
是幺舅妈打来的电话。
母亲用上了毕生演技,哭笑瞬间切换。
“……真的是这周麻烦你了,她现在敏感得很啊,完全就是说不得,一说就要跟你对着干……哎,你这两天肯定没睡好吧?”
“今天早上可能把邻居些都吵到了,我当时是怕她听不见,所以拍门用力了些……”
“……没事儿没事儿,哎呀,你不用道歉,是她个人贪耍……”
“和好了和好了,嗯嗯放心……哪个大人真跟她们记仇……”
母亲客套得十分生疏刻意,但隔着话筒看不到表情,这些话光用听的也听不出什么问题。
匆匆挂掉电话,主卧再次沉默。
没过一会儿。
父亲从卧室里走出来,来到我这边。
“一知,答应爸爸,今后不要再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我坐在书桌前整理着书籍,并没有转头搭理他。
“一知,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基本尊重呢?”
父亲在母亲那儿当了那么久的孙子,此刻又在我这里碰壁,语气不禁严肃起来。
“我听见了,然后呢?”我冷冷望向他。
“然后?”
父亲没料到我语气这么冰冷,不自觉愣了一秒,嘴角当即下瞥:“言一知,之前你妈总说你目中无人,现在看来说的当真都是事实,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以前你都是很懂事,很体贴人的,也从不会跟父母顶嘴,你看看你现在,之前的你去哪里了?!”
我听着这句话,心口猛然下坠。
父亲在我眼前呈现得,好似他当真完全无辜。
真是可笑啊。
你怎么好意思问我,她去了哪里?
她被你们一口一口,生吞活剥了啊。
冰冷的语言,不知满足的埋怨,攀比的欲望,全都化作一捧捧坟土,朝她身上扔着。
如今,坟冢已成,就差立碑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我看着父亲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从来都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你只是对母亲心怀愧疚,这个愧疚可以让你刻意忽视她加诸在我身上的各种暴力,不是吗?”
“什么暴力,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她,她是你妈妈!”
父亲严肃打断我的话:“你这次偷偷去幺舅妈家这件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离家出走就是不对,错了就是错了,你能明白吗?”
“我不明白,也不要试图来说服我,我不可能道歉。”我语气冰冷无比。
我厌烦了这个男人的不作为,更厌恶他试图将什么问题都推到我身上,让我来承担这种极其懦弱的举动。
“如果母亲说她想去死,那她就去死好了。”
“从现在起,没有任何人能够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