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莲的目光看似落在书案上,实则眼神空洞。
少年俊眉微蹙,面色带着一点没来由的焦躁与不安。
又或许更像是茫然和恐慌。
“大少爷,您的茶凉了,我再去给你沏一壶吧?”阿竹在书房外来来去去走了三四圈,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挪步进入书房中。
句莲一手压着案上的书页,没有反应。
“大少爷?”阿竹躬身凑到句莲身侧。
“啊?”直到阿竹伸手端起案边的茶盏,一点儿瓷器摩擦间带起的脆响才令句莲如梦初醒般觉察到身边人的存在。
“啊,不用添水了。”句莲如是说道,目光从阿竹身上移开时,不着痕迹的划过书房外的小半片院落。
院子里安静极了,一个人,一点响动,皆无。
“大少爷,这茶已泡了半日了。”阿竹斟酌着尽量将话说得隐晦些。
这茶已泡了半日,不说茶香早无,茶色太浓,只单说,这壶茶自今晨阿竹泡好端上句莲书案到现在,那也是滴水未少,何谈添水一说呢?
句莲愣了愣,迟缓的反应过来。少年将手掌自书页上移开,那本书顷刻间便自发合上了。
“到午膳的时间了?”
“是。”阿竹点了点头,“不过,今日厨房只备了些清粥小菜。”
这原是前日句莲便告知阿竹的,为的是清淡食物利于养伤。
只是今日的莲院却并没有预期中的伤者。
阿竹偷眼瞧句莲的脸色,不敢多话。
句莲的眉头又皱得紧了些。
“我没什么胃口。你再去替我泡壶茶来就是。句莲淡淡道,随后再次伏首于那本也不知道究竟写了什么好东西才值得大少爷一盯盯一上午的破书中。
阿竹心中叹气,也只得听命行事。
从书房中出来,阿竹偏头看向卧房。
卧房里没什么动静,也不知小少爷醒是未醒。
平日里,都是句莲掐着时间让阿竹去叫句荷起床的。
“唉。”阿竹叹气,自去库房取茶了。
句荷倒也有些日子没能一觉睡到大中午了。
往日里,卧房门总是早早被人叩响,阿竹一边喊,一边敲,从来是非要把句荷吵得应声不可的。
句荷终于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床榻上起身。
昨日同句莲大吵一架后,二人便没再有过半句交流。
句荷揉揉眼睛,神清气爽地推开卧房门走进院子里。
“小少爷,您醒了。我这就让人去备水给您洗漱。”阿竹甫才泡了壶新茶经过,正巧撞见句荷推门而出。
“不用了,我自己去打井水洗洗就好了。”句荷笑着挥了挥手,看上去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话音刚落,句荷还真就自己往后厨方向去了。
阿竹拿这两位少爷迥然相异的状态摸不清底细,只能先将茶送到书房里。
“大少爷,小少爷,醒了。”阿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岂料句莲却连半个抬眸的动作也没有。
阿竹心中疑惑愈甚,默不作声地从书房中退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明着去问当事人才能晓得这究竟算是个什么情况。
但书房里那个当事人是问不得,也不敢问的。
于是阿竹惴惴不安地走到了后厨,句荷正在井边捧着刚打上来的井水往面门上泼。
啊,真爽。句荷被冷水一激,顿时彻底醒神,被过度睡眠而淤滞的大脑也再度流畅运转。
“小少爷,您这容易着凉啊。”阿竹怀着隐忧。
“那就算我活该好了。”句荷浑不在意,甩甩脑袋,脸上的水溅得到处都是,“阿竹,有吃的吗?我饿了。”
“有……”阿竹迟疑着道,“都是些清粥小菜,我让人去饭厅布菜。”
“不用了。”句荷抬手制止,“粥在厨房里是吗?我自己去盛就好了。”
阿竹使不得三字还未说出口,句荷已经利落转身走进厨房里去了。
片刻后,她端着碗粥走了出来。
“你吃吗?”句荷将手中的粥朝阿竹的方向抬了抬,“自己去盛哦。”
随后将碗沿递到唇边,吸溜吸溜喝了一大口。
半碗米粥下肚,句荷的胃袋同心情一样温暖充实。
太舒服了。句荷心中感叹。好久都没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候了。
自从重生到句府以来,句荷可谓是行则有人开路,坐则有人抬凳,不说是衣来伸手,饭来找口,也说得上是事必有人先替自己做了,物也必有人早为自己备好了。
初初在这被人事无巨细的侍奉着的日子中,句荷倒也还能觉出一两分乐得清闲来,但日子久了,就实在不免厌倦。
如同一个明明四肢健全的人却非要借别人的手脚行事一般,既别扭,又厌烦。
但为着她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身份不露破绽,句荷也是耐着性子,装腔作势的演了许久。
不过这下好了。句荷仰头喝下碗里最后一点米粥。气撒了,话说破了,她再懒得耐着性子装这破世家没手没脚的小少爷了。
“小少爷,您今日心情,很好?”阿竹看着句荷满意的神色,困惑已然快将他那不算灵光的脑子淹没。
“嗯,特别好。”句荷重重点头,笑得灿烂。
“可大少爷似乎……”似乎心情特别不好呢……阿竹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冷汗。
“哦,他啊。”句荷将碗扔进一旁专用于盥洗的水桶里,“他心情不太好是吧?”
“似乎,是?”
“正常。”句荷摆了摆手,示意阿竹别担心,“谁挨顿骂心情都不会好的。”
“挨骂?”阿竹怔愣,随即皱眉,“是否是家主又?”
句荷摇头,与阿竹擦身回向小院。
“那,那难道是长老们?”阿竹有些急了。原本他们家大少爷就常被句老爷无端责骂,已是十足委屈,怎么长老们也如此是非不分,落井下石。
“不是不是。”句荷一概否决。
“那是?”阿竹傻眼了。这句家城除了在上位的家主与长老们之外,也不再有有资格指着句莲鼻子大骂的人了啊。
句荷走到假山旁的石桌边坐下。
“我啊。”句荷翘着二郎腿,冲阿竹开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