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城的晨雾还未散尽,温北君已立于城楼之上。他单手按着城墙上的青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远处官道上,一队商旅正缓缓驶来,车辙在泥泞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侯爷。”吴泽快步登上城楼,声音压得极低,“密信到了。”
温北君接过那枚蜡封的竹筒,指腹摩挲过筒身上刻着的暗记——一朵半开的栀子花。这是玉琅子独有的标记。他轻轻掰开蜡封,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
“鸯默许,三人已出城。”
短短八字,却让温北君眉头舒展。元鸯,这位大魏天策将军,竟选择了袖手旁观。这个在朝堂上向来雷厉风行的武将,此刻的沉默比任何行动都更有分量。
“传令下去,”温北君将丝绢凑近火把,看着它化为灰烬,“即日起封锁四门,许进不许出。”
吴泽躬身应是,却又迟疑道:“侯爷,若朝廷问起…”
“就说发现瘟疫。”温北君目光沉静,“反正我们只需要两天时间,余下的早晚要撕破纸,和朝廷对峙。”
晨雾渐散,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温北君冷峻的侧脸上。他抬手抚过腰间的琵琶泪,刀鞘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如同干涸的血迹。
“先生!”卫子歇匆匆赶来,青色官服上沾着露水,“南瘴死士已至城外十里,按您的吩咐,都换了商队装束。”
温北君微微颔首:“让他们从西门入城,分散安置。”他顿了顿,“子歇,你亲自去接应。”
说完他顿了顿,看着自己的学生,他知道这次所有的提前谋划都是因为走漏了风声,他想和自己的学生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口。
归根结底,卫子歇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现在被迫和他绑在了一起,他记得卫子歇曾经的志向是想要平步青云,给百姓一个太平,可如今却要做一个反贼。
温北君只能目送着卫子歇离去。
卫子歇领命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城楼拐角。
“备马。”温北君突然道,声音低沉如闷雷,“我要去接应。”
吴泽大惊:“侯爷!此刻大梁必定全城戒严。”
“不是去大梁。”温北君打断他,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去黑水江。”
那是大梁回雅安的必经之路,他相信有着元鸯的默许和元常陈的坐镇,一般的追兵肯定反应不过来,他只怕皇宫中的高手赶来。
他不知道元孝文身边有谁坐镇,不过毫无疑问,一定是一个宗师,身手甚至可能在他之上,元孝文多次单独接见他,在二人最后一次在城西别苑见面时甚至他的手按在了琵琶泪上,元孝文仍然不慌不忙。
如果这个高手真的存在的话,那么只有他去才能拦得住,玉琅子这种一流的高手也拦不住。
雨势渐大,温北君回到府中更衣。他取下墙上挂着的黑色大氅,这是碧水生前为他缝制的最后一件衣裳。手指抚过内衬里绣着的栀子花纹,针脚细密如初。
“爹爹。”
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温瑾潼抱着一只已经有些褪色的布老虎,光着脚站在门口。孩子刚睡醒,大眼睛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
温北君蹲下身,将女儿搂进怀里:“瑾潼睡醒了啊。”
“又梦见娘亲了。”温瑾潼把小脸埋在他肩头,“娘亲说要爹爹小心。”
温北君心头一紧。碧水走后,温瑾潼总是做这样的梦。他轻拍女儿的后背:“爹爹很快就回来,给你带糖凤凰好不好?”
孩子抬起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真的吗?”
“真的。”他轻轻的弹了弹女儿的额头,“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安顿好瑾潼,温北君来到马厩。黑马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绪,不安地刨着前蹄。他轻抚马颈,翻身上马时,琵琶泪在腰间轻晃,刀鞘与马鞍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雨夜中的官道泥泞难行。
温北君伏低身子,雨水拍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想起两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碧水永远离开了他。
前方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坡下有间荒废的茶寮。温北君勒住马缰,警觉地环顾四周。茶寮里透出微弱的灯光,窗纸上映出三个人影。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手按在刀柄上。就在距离茶寮十步之遥时,门突然开了。
“北君。”
玉琅子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他靠在门框上,白衣被雨浸透,脸色苍白如纸。
温北君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玉琅子:“伤在哪?”
“无碍。”玉琅子勉强笑了笑,指向屋内,“小鸢和常陈都安全。”
茶寮内,温鸢正为元常陈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年轻夫妇浑身湿透,却都安然无恙。见温北君进来,元常陈立即起身行礼,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不必多礼。”温北君按住他的肩膀,“这次多亏你了。”
“父亲知道。”元常陈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选择了沉默。”
温北君沉默片刻。元鸯的默许,意味着这位天策将军在家族与忠诚之间,选择了前者。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武将,最终没能对亲生儿子举起屠刀。
黑水江畔的芦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温北君勒马停在江边,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江面上激起细小的涟漪。远处,一叶扁舟正缓缓驶来,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元常陈,你想清楚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温北君看着元常陈,他知道元常陈没有必要和他们一起走上这条路,虽然他希望有元姓人的支持,这关乎他们的下一步。可是他不能逼迫元常陈走上一条谋反的路,他是元家的人,没有必要走这么一遭。
“不,叔父,我首先是小鸢的丈夫。”元常陈笑道,“这也是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