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和黄毛,背着几件篾货,从沿河河向望湘门走下去,向西走一百多步,临河边的吊脚楼下,地榆的日杂店,就开在这里。
店中的货物,两边靠墙的木架子上,摆得严严实实。仅店中间一块不大地方,一张吃饭的小桌子,铺着印花大布做的桌垫,桌垫上,斜放着一个包了铜皮角的算盘子。
连翘走进去,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桌子边,一边看笔记本的数字,一边打珠算盘子。
“老板娘。你好。”连翘说:“请问,你这里代销篾货吗?”
老板娘头都不抬,说:“不收。”
连翘看着老板娘十个又瘦又长的手指头,活像是丹顶鹤的细腿。这种手,摸麻将、摆骨牌,最合适不过。连翘说:“老板娘,你报数,我帮你打算盘子。”
老板娘说:“先和你讲清楚,你给我打算盘子,我不会给你工钱的。”
连翘说:“打过简单的加法,不过三五分钟的事,我还好意思,问要你工钱吗?”
连翘和老板娘将数算好,老板娘看了连翘带来篾货,说:“哎哟,这些货,做工还蛮精细呢。这样好不好,你把样品先放在这里,能卖多少,我就帮你卖多少。卖货收回来的钱,你六我四,怎么样?”
“老板娘,你的心,有点贪。”连翘说:“不过,我同意了。”
“听你们两个人讲话,不像是我们神童湾本地口音,你们是哪个地方的人?”
“我们是普安堂那里的人。我们家乡的山上,到处都是楠竹子。”
“普安堂到神童湾街上,起码四十里,你们来一趟,当真不容易。我给你们泡杯茶。”
连翘接过茶杯,开玩笑地说:“老板娘你这双手,生来抓钱手,不去打打麻将,赚几个轻松钱,当真可惜了。”
“哎哟,你怎么晓得,我喜欢打麻将?”老板娘说:“我家老公,天天在外面乱跑,天晴不见人影,落雨不见脚印,害得我只能守在店铺里,脱不了身,当真把我气死了。”
“我也喜欢打麻将。”连翘说:“打麻将,讲究盯上家,卡下家,看对家。”
“哎哟,你讲出来的话,蛮有道理呢。你告诉我,怎么盯上家,卡下家,看对家呢?”
“盯上家就是这样,上家不要的那一色牌,你就专留那一色的牌,容量吃进,容易听牌,对不对?”
“卡下家就是这样,下家需要的哪一色的牌,你偏偏不打他,叫他怎么样也听不了牌,是不是?”
“看对家就是这样,尽量打熟张,不打生张,让对家碰不到牌。减少对家听牌的机会。”
“想不到你,居然是打麻将的高手。”老板娘说:“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的手爪子发痒了,当真想去摸几把牌。”
“快点把你老公喊回来,你去摸麻将,我到后面指挥,赢了,全归你,输了,我赔你。”
“当真的吗?你的麻将打得这么好,当面的楼上就有打,何不去打几把?”老板娘说:“哎哟,我老公平时出门,最多两三天就回来了,这次,出门五六天,还没有回来,不晓得他,出了什么事没有?”
“我一个人插到陌生人的圈子里打牌,怕人家打诈胡子。”连翘说:“你老公出门,从不告诉你,他到哪里去了吗?”
“对面楼上的麻将馆,我老公有个远房的表弟,天天泡在那里。不晓得他,送给别人多少钱了,输了,老是问我借,借的钱,从来没有还过,烦死我了。”
“我不晓得你表弟叫什么,所以呢,我还是不去了。”
“我表弟叫尖嘴巴地丁,你过去一看,谁的嘴巴最尖,就晓得了。”
“呵呵,我去摸几把牌,赢了钱,我买只烧鸡,买一块五花肉,送到你家里来,到你家里吃中午饭。”
连翘走到对面的铺子里,守店铺的老男人问:“你来干什么”
“摸几把麻将。”
“我这里打牌,不是谁都可以打的。谁叫你过来的?”
“对面铺子里的老板娘,叫我来的。”
“呀,地榆的老婆。”老男人仔仔细细打量着连翘,好久才说:“那你上去吧。”
两台麻将桌,打的转转麻将。所谓的转转麻将,就是胡了牌的人,立刻下位,让另一个人打牌。先胡了牌的人,要等到另一个牌友,胡牌下了位,才能上位。
靠窗户的那台麻将,只剩下四个人在打牌,剩下一个尖嘴巴的青年人,垂头丧气,坐在旁边,只是看人家打牌。
连翘心里猜想,这个人,大概就是尖嘴巴地丁了。
麻将桌下面,放着一盆木炭火,用一床单被子罩着麻将桌。坐着打麻将的人,先把单被子掀起来,双腿抻进去,盖好。
一个涂着口红的中年女人,刚好胡了牌,站起身,说:“这位先生,你来摸一把吧。”
连翘说:“这里还有一个先生,理应由他先打。‘’
中年女人说:“他呀,手中三个线吊着的小钱钱,早已输得精光。”
连翘坐到麻将桌子旁,问:“你们打麻将,有什么规矩,先讲清楚,免得发生争执。”
站在一旁的中年女人,大约是个话篓子,说话像机关枪一样:“没有东南西北、白板、发财的风子,只有四个红中,红中就是飞娥子,可以代替任何一张牌,只准碰,不准吃,胡牌只准自摸。胡了牌,打四个鸟,一、五、九是鸟。”
连翘说:“我试试手气。”
环顾四周,连翘发现,自己的身后,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面三尺高的椭圆形镜子。自己的牌,其他三个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连翘把抓到的十三个麻将,全部倒扣在桌面上,然后用右手大拇指,每个牌摸一次,该打出什么牌,该碰什么牌,心中有数了。
其他三个人,不能从镜子里看到连翘的牌,心中自然有点慌忙。不按以前的套路打,整个牌局,全乱了套。
第一把牌,连翘摸了两个红中,听的牌,单胡一、四、七万的对,又可胡三六万,还可以胡飞娥子红中,轻轻松松自摸了。揭开二墩牌,中了三个鸟,大胜。
连翘下了位,说:“哪个是老板?我打水。”
打水的意思,是给开麻将馆老板的台费。
第二把牌,连翘换了位置,故意故水不胡牌。胡了牌的男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上嘴巴皮上,留着整齐的短髭,揭开两墩牌,往牌桌中一丢,说:“晦气,晦气,一根鸟毛都没有!”
第三把牌,连翘自摸平胡,四个牌,都中了鸟。所谓的平胡,是胡的牌,没有一个红中,自然要翻倍算钱。
地丁摸了摸自己的空布袋子,对连翘说:“老板洋气个宝宝,吃个红咯。”
吃红的意思,是要符了牌的人,施舍一点钱。
连翘抽了一张二十元的票子,说:“你吃红,当然可以,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地丁涎着脸皮说:“我是地丁,今天手气太臭了,输得血本无归。”
“呀,你就是对面杂货铺子老板,地榆的表弟吗?”连翘随手给了钱,说:“你若想赢钱,不拜师学艺,怎么能赢钱?”
地丁说:“我拜谁做师傅?”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地丁说:“你若是再胡几把牌,我心甘情愿拜你做师傅。”
连翘说:“你睁大眼睛,看我怎么胡牌咯!”
果然,连翘又胡了三把牌。
涂着口红的中年女人,把牌往桌子中间一推,站起来,说:“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恐怕短裤兜子,都会输光!”
“老板,今天承老板照顾,小赢了几块钱,再打一次水。”连翘抽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恭恭敬敬,递给老板。
老板心里说:“这个人,还懂得点江湖礼数,不然的话,出了门,十几个街痞子围着你,拖到花庙冲,抢走你的钱不说,还要将你打过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