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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

陛下尚为东宫之时,康公公便已经伴在他身边了。

如果说有谁能最懂那位君王的心思,康公公算是一个。

其实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睿阳王在世之时,陛下还是十分宠爱这位昭明公主的。

后来,睿阳王谋逆,昭明公主为了给这位王叔求情,不惜触怒龙颜,最终落得这般下场。

康公公心里清楚,只要殿下肯向陛下服个软认个错,至少陛下不会再赶她离京,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地磋磨她。

——两人都暗暗较着劲呢。

可江烬霜听到这席话,只觉得熟悉。

好像自三年前至今,有好多好多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殿下您服个软。”

“殿下您认个错。”

好像只要她将脊梁弯下去,一切都会像从前一样。

她还是能与裴度朝夕共处的昭明公主,还是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

“殿下,您知道的,陛下心中还是记挂着您的,否则也不会借着钦天监国师的话,让您从那苦寒之地回京。”

康公公苦口婆心地规劝。

“还有上回,陛下分明是给了殿下见面的机会,陛下只是问殿下一个问题,只要殿下答了,就能面圣了。”

明明只需要认个错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听到康公公的话,江烬霜的眸光动了动。

春雨如针,丝丝缕缕地扎进泥土之中,带着侵入骨血的寒意。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内侍。

“父皇想问什么?”她语气如常。

康公公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忙说:“陛下只是想问一句,值得吗?”

顿了顿,康公公又道:“那时,只要殿下猜准了陛下的意思,让咱家回了话,便是能见到陛下的。”

康公公说得句句在理。

江烬霜长睫微动。

她微微勾唇,认真地看着他:“康公公,您瞧瞧我呀。”

江烬霜身体虚弱,她张开双臂,在康公公面前缓缓地转了一圈儿。

康公公不懂她的意思。

江烬霜仍旧只是笑着:“您看,如今我穷困潦倒,权势皆无,三两重的骨头,就只剩下这根脊梁了。”

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若是折了,我便什么都没了。”

江烬霜徐徐道:“昔年我在宫中读书,康公公知道太傅教我的第一课是什么吗?”

“是非之所在,不可以贵贱尊卑论也。”

江烬霜定定地看向康公公:“康公公,没有错的人,不该向谁服软。”

哪怕是天子圣上。

康公公愣了愣,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还有父皇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现在回答。”

深吸一口气,江烬霜不急不慢道:“值不值得,不是陛下说了算的。”

她自己说了才算。

康公公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少女,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告辞离去。

……

京城这场雨下了多日,江烬霜感觉自己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身上的伤势好得飞快,最近两日伤口处都开始发痒结痂了。

江烬霜总想用手去挠,每次都会被潜在暗处的砚诀发现,出现制止。

痒得她有些烦躁。

掰掰手指头,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今日辰时不到,江别尘来了公主府。

是来带她一同进宫面圣的。

上次陛下没能请动她,今日叫江别尘一起来,就是想要告诉江烬霜——

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见她,不是戏耍。

江别尘坐在正堂的时候,脸色并不算好。

他轻笑一声,看着同样在主位上的江烬霜:“霜儿好大的排面,就连父皇的宣召都拒了,所以父皇今日特意要皇兄来请你。”

江烬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听不懂江别尘的不满一般,笑得乖巧:“那就有劳皇兄了。”

江烬霜坐上了江别尘的马车,跟着江别尘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紫禁城内,江烬霜跟江别尘并肩而行,二人一路都没有任何交谈,说是兄妹,倒更像是陌生人一般。

江别尘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江烬霜。

三年的时间,并未磨去她身上的棱角,反而将她整个人磋磨得更加尖锐冷绝,锋芒毕露。

江别尘无端想起,许多年前他们二人在一起读书学习,他对她很是照顾的。

每次太傅授课之时,她总爱偷偷睡觉,太傅看到之后便总是罚她。

江别尘为了替她遮掩,每次都会直挺挺地直起脊背,只是为了遮住太傅的视线。

她还总是贪吃,长安城又出了什么有趣好玩的点心吃食,她都会偷偷买一堆回来,然后递到他面前。

小江别尘总是皱着眉,认真又为难:“霜儿,嬷嬷不许吾吃这些东西。”

她听后,便会将一串鲜红的冰糖葫芦塞他嘴里,笑得张扬:“皇兄,霜儿不会告诉旁人的,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这样算来,他与她之间,有数不清的秘密。

幼时宫中的兄弟姐妹并不少。

但只有他们二人是最要好的。

时过境迁,江别尘发觉,人都是会变的。

两人停到了御书房门外。

春雨初霁,但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保不齐一会儿还要下雨。

康公公去请了旨,这回,没有任何阻碍,江烬霜与江别尘便进了御书房。

自年幼那一次锋芒初露,在陛下与太子面前解了洪灾之后,江烬霜便极少再来这御书房了。

书房的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那桌案是由金丝楠木做的料子,料子上镌刻着镂雕花纹,龙飞凤舞,精细无比。

书案前,一男人一只手扶着案台,另一只手捏着笔杆,正在批阅那如山的奏折。

“儿臣见过父皇。”

江烬霜二人纷纷行礼。

听到声响,书案前的男人也未停笔,只是淡淡道:“坐吧。”

“谢父皇。”

江烬霜坐在了距离陛下稍远的位置。

江别尘正襟危坐,脊梁挺直,饶是太傅来了,也找不出半分错处。

相比之下,江烬霜的坐姿就显得过于随意了。

她的背挺得不算太直,视线透过窗棂看向窗外。

心里想着,若是一会儿下雨,她可能要被淋湿了。

——她忘带伞了。

书案前,皇帝江华琰洪亮浑厚:“刚刚夏府夏文斌来请旨,说是裴爱卿与爱女夏氏情同意合,恳请朕赐婚给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