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映疏松。
江烬霜的后院种了许多桃花,正值盛春,有绯色的花瓣飘摇而落,顺着那冷泉道汇入莲花池。
她莫名想起当年修建这冷泉时的场景。
虽然世人都道,昭明公主建造冷泉,是为了博裴度一笑,但事实上这只是对外的说辞。
那一年万晋东方大旱,灾荒无数,饿殍遍地。
无数难民都从自己的家乡逃往京城,一时间,京城外难民成群,瘟疫横生。
京城中的百姓对此颇有怨言,且不说他们如今提心吊胆,不敢出门,那城外四起的瘟疫,也让人惴惴不安。
天家开仓放粮,动用国库,但京城却有不少商家借此囤积粮食,高价售卖。
每日发放救济钱粮的摊子,也有人混入其中,装成灾民领取救济粮。
陛下得知这些事,却也无从下手,毫无头绪。
江烬霜便派人直接闯入那些粮商的店铺,抢走了他们囤积的粮食。
而后她放言出去,说公主府需要大量人力修建冷泉,但一日的报酬只有三碗稀饭。
此消息传出,整个京城上下无不怒骂斥责,那些大臣们参奏她的折子都堆成了山!
但即便如此,第二日一早还是有数不清的流民前来应征。
——普通人不会为了三碗稀饭卖命,但是那些快要饿死的难民会。
江烬霜也是在那个时候,收留了快要被流民分食的夏玉蓉。
一条不算宽的冷泉道,几近上万的流民,江烬霜让他们建造了整整三个月。
后来瘟疫过去,难民也终于得到安置,江烬霜才放出话去,说自己的冷泉道修缮完毕。
昭明公主为满足一己私欲,竟压榨那些将死流民做苦力,还只给三碗稀饭做报酬!
这件事当时还被编进了戏文里,茶馆中每每演到这一出的时候,都会有茶客上前啐台子几口。
江烬霜并不在意那些百姓的讽刺谩骂,反而将这件事当成个笑话说给裴度听。
“本宫才不在意他们怎么说呢,”江烬霜笑道,“这冷泉建好了,裴度你可在那凉亭旁读书休息,肯定十分惬意。”
“裴度,你放心,本宫日后一定命人好好打理冷泉道,绝不让任何脏污沾染这冷泉。”
她仍记得当时裴度冷声对她说的话。
他平静又淡冷地看向她:“殿下,是你做错了。”
——她好像总是做错事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江烬霜轻笑一声,拿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烬霜往后仰了仰,咂摸着这几个字,目光慵懒地落在那张大人身上,“张大人真是饱读诗书啊……”
那张大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客位上的裴首辅。
见裴度一言不发,张大人便更有底气了。
——既然是要攀附首辅大人,今日即便是得罪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官位与尊严哪个重要,他还是分得清的!
轻咳一声,张大人挺了挺脊背,义正辞严:“下官只是觉得,公主殿下如今既然得陛下天恩,暂时回了京城,就应当守女训女诫。”
“明知首辅大人心不在此,便应当早早收手,保全体面才是。”
“下官以为,若是公主殿下能有夏家千金一半的温良恭敏,总有男子愿意喜欢的。”
江烬霜闻言,冷笑一声。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席间的张大人,在场众人都没了声响。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边的形势。
“张大人可知,这冷泉是本宫当年从日归山上,费了许多力气才引下来的,”她微微扬唇,却是漫不经心道,“今日见张大人这般喜欢,不如……”
“进去洗个澡,凉快凉快,如何?”
日归山上的冷泉是山顶的积雪所化,人手乍一伸进去的时候冰凉刺骨,好似寒冬数九。
听到江烬霜这样说,那张大人吓得连忙后退几步,强撑着气势道:“公、公主殿下这是何意!?下官不过是作为长辈劝导殿下几句,您就要做这等毫无礼法的事情吗!?”
江烬霜懒洋洋地笑笑:“张大人的劝导,本宫铭感于心,愿用冷泉聊表谢意,张大人不肯吗?”
“你、你敢!本官可是从五品盐运司副使,你这般任性妄为,不怕本官明日在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吗?”
“参奏本宫的折子还少吗?”江烬霜眸光微冷,“来人,扔张大人进冷泉洗个澡。”
“是!”
几个下人迅速出现在那张大人身边,押着他就往那莲花池的方向拖!
“等、等等!”张大人这回是真的慌了,忙道,“按品阶,首辅大人与司宁先生的阶品皆在你一个公主之上,还由不得你来发落本官!”
江烬霜眯了眯眼,先是转向一旁的裴度:“那敢问裴大人,您觉得应当如何呢?”
不知道是不是江烬霜的错觉。
好像自从她刚刚下令,说要把这个姓张的扔进冷泉开始,裴度的脸色就十分冷沉。
如今这般问他,江烬霜其实没抱裴度会拒绝的可能。
——这冷泉道是她家的,宾客也是她府上的,她想要惩罚一下这个官员,裴度不会多管闲事。
可是,江烬霜却猜错了。
男人应当是喝醉了酒,一双桃花眼眸光晃荡,他的眉眼修长疏朗,那墨瞳好似润玉上的一点微微荧光,动人心魄。
他的眼尾染了红晕,眼睛也稍稍眯起,看上去不太清醒的样子。
他启唇,朱唇红润透亮,唇上还沾着酒水的光泽:“春寒乍暖,冷泉凛冽,殿下还是换个方式吧。”
江烬霜闻言,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听到裴度这样说,那座下的张大人好像找到了倚仗一般,一把挣脱下人们的桎梏,高声道:“听到了吗公主殿下!?首辅大人都不准许,你又能奈何得了本官!?”
江烬霜气笑了:“司宁先生,您觉得呢?”
客位上,司宁抿唇笑笑,语气温润如初:“司某以为,既然张大人这般关注冷泉道,定然是真的喜欢的。”
顿了顿,司宁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遂了张大人的意,去冷泉里走一圈儿。”
张大人瞪大了眼睛,原本嚣张的表情瞬间僵硬,他一脸错愕地看向司宁,声音颤抖:“司、司宁先生,下官并不喜欢——”
“张大人,”司宁朗润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在冷泉里过遍水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张大人被司宁的话激怒,指着司宁怒道:“司宁先生今日说的这些,可是能代表江南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