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刚过八十,他就留在了这个冬天,再也没能看一个春天了。
因为爷爷要送上山了,爷爷埋在二十二他们屋旁伯伯家田里的。
送上山的前一夜,爷爷面下所有的子孙都下跪送他,爷爷和奶奶一起育了六个子女。虽然大伯和伯伯不是爷爷出,却也是同一个奶奶。
六个子女又都带着女婿和子女。大伯家四个,三个表哥,一个姐姐。
伯伯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二伯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幺伯家一儿一女。二十二家三个,小叔叔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小叔娘很漂亮,二十二在奶奶房间的柜子上看到过照片,很漂亮,像是电视里的人。奶奶特别喜欢她,经常摸她的照片。但小叔娘从来没有守在他们身边一天,也不怎么回来看他们。
只有二十二他们挨着爷爷奶奶最近,邹佶甑做了什么好吃的,绝对是先让二十二端去给爷爷奶奶吃。
尽管奶奶那个时候对邹佶甑并不好,经常骂架。这是二十二知道的。
爷爷那个时候,有些神智不好了,也都是二十二看着自己的妈妈在照顾。
婶娘他们住在老屋,隔了一个山包,所以做得照顾多的自然就是二十二一家了。
二十二扛着花圈送在在墓坑旁,吃了撒在墓坑边的饼干糖果,几个伯伯和婶娘还有邹佶甑都在坟头哭,二十二和小孩子被伯伯们喊回去了。
因为下葬,不能有孩子,以防把影子装进去了。
奶奶坐在堂屋哭,旁边有几个同龄的奶奶陪着劝慰。
爷爷刚下完葬,二十二就见大人们开始争了起来。
“这一次,大家平均分摊。”小叔木云海说道。
“什么?木泽海,你也别把算盘打得太精了。我和你二哥把所有的菜都打回来了,老的送上山了,你这时来扯账那是不可能的。”邹佶甑开口道。
“兄弟,你这确实不厚道,你要早说分摊,那我们就不会打菜。如今全部我们办了,你来嫩个分,恐怕说不过去。”木云桦也接着说道。
二十二在旁边,被邹佶甑说:“过去,大人说话,娃儿边上去。”
后面二十二知道了,小叔木云海出钱,给了一千五。
大伯家以后安葬奶奶的后事。
奶奶则是一家住一个月,刚好办完爷爷的后事,奶奶第一个月就在二十二家吃,住还是在自己屋,头两天,木泙给奶奶搭伴。
然后女儿们就幺伯来照顾一个月,其他几个给幺伯钱。
二十二和木军则是回去了学校。二十二一直想不通大人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前段时间,爷爷过寿,大家子都是有说有笑的。
奶奶也在这一刻变得更老了。
儿子女儿们开始为她以后的日子在讨论,二十二不知道奶奶当时在想什么。
毕竟爷爷还在的时候,他们的日常生活也是均分的。
二十二家每年杀猪后,会称一百多斤肉,米,面都会称。大伯家也是这样,小叔就拿钱。
条件好的只有小叔。
不过,这一切,好像爷爷埋在土里的那一刻,都变了,二十二说不出来。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能管。
等二十二回学校上课后周六回到家,屋里坐着的只有奶奶,腊月和木泙。
看着冷冷清清的,很多盆子装得剩菜用布遮盖着。
“妈呢?”二十二在屋里看了一圈问道。
“你妈跟着幺伯他们出去打工了。”奶奶说道。
二十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腊月和木泙衣服脏得起壳了,让他们都换了衣服,二十二把盆拿去沟边,腊月也帮忙洗。
二十二看着一盆黑水,还有洗不完的一大堆衣服,心里泛起了酸意。
到了十二点,她们终于把衣服洗完了晾起来了。
二十二又赶紧开始做午饭,午饭有很多剩菜,热一热,把剩的臢肉蒸熟就行。
饭弄好也是一点多了,木云桦背着一背篓红薯回来。吃了饭,木云桦又上坡了,二十二则是把红薯洗了,冬天的水冷得刺骨,但总不能奢侈到烧热水洗,自然是不会的。
二十二把木盆滚在地坝边上,又去沟边挑了两桶水回来。用锄头洗第一遍,最后用手洗第二遍,再装进偏屋的猪食盆里,盆子已经生成了黑色的污垢,都是红薯,红薯藤,各种菜沫和汁残留在上面。
二十二把红薯剁碎,然后一瓢一瓢舀进锅里。留了几个整的红薯煮在锅里,煮熟后,把玉米粒盛两瓢闷一会儿。
因为爷爷过世,杀了两头猪,猪圈里还有两头猪,它们饿得在圈里哼唧哼唧,还拱着拦门石。
二十二把猪食舀进桶里,然后兑上冷水,就提去了猪圈,舀进槽里。
猪和人一样,失去了另外的陪伴,都没那么抢食了,吃得那叫一个挑三拣四。不过是新鲜红薯,吃了一桶后又加了半桶。
猪消停了,牛又开始了。二十二把早上木云桦割回来的牛草扔了一个给牛,它才不再打圈,安静吃着草。
二十二抬头看着牛圈棚子,全部用茅草搭建的,茅草自然少不了那个种子,她看着那些经过风吹雨淋的茅草已经变了色。而且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锋利。
二十二想起她那个时候,抬头搭建牛圈的时候,她给木云桦递茅草的时候,不小心吞下一颗种子,是爷爷在一碗水里用手指比划了几下。她喝了那碗水,茅草的种子就从喉咙里回到舌头上了。然后她用手拿出来看了看那颗米长的茅草种子,有了深深地害怕感。
可如今,爷爷走了,他就埋在屋旁的那块田里。
以后,她会慢慢忘记爷爷给她悄悄拿糖的样子,她陪爷爷在他们灶屋搭凉席睡觉。把面和米放在床头防老鼠偷吃,老鼠从蚊帐咬个洞爬进来,然后从她头上逃窜下地的样子,爷爷拿手电筒起身不慌不忙的样子。家里邹佶甑煮了带皮洋芋,她不想陪爷爷睡觉,爷爷拿糖让她回自己旁边的屋,送她到坝子看着她,朝她摆手的样子。
二十二想,她以后会忘掉爷爷的样子。
爷爷才没走几天,她感觉奶奶一下子软了很多。
二十二想起她爬屋旁的核桃树,她喜欢去摘顶上的核桃,因为被晒干了,是甜的。可核桃树是爷爷奶奶的,奶奶舍不得给吃,她就去“偷。”
屋后的枇杷树,她也爬上去偷摘枇杷。
还有爷爷奶奶门口的李子树,二十二带着腊月和木泙偷吃李子,邹佶甑和奶奶大吵了一架。
爷爷生病的前面,奶奶视力不好了,二十二在树上摘枇杷,奶奶看不了了。尽管二十二坐在枇杷树上,奶奶也只是歪头看了又看,拄着拐杖回屋了。
表哥和表姐回来,他们屋后爷爷和奶奶种的白色玉米“偷”摘到二十家的灶台前用火烧了吃,到二十二他们也只是看着他们吃,表哥和表姐也没有给他们分。
二十二他们可以“偷”水果,像玉米他们是不敢的。
最多是在路上走路的时候,看着豌豆和胡豆会摘下那么几个,在煮猪食的时候,用刷锅的刷子签签(用竹子削得细细的,有半臂长,一把粗。刚握一手。)折断一根串着剥出来的嫩豌豆和嫩胡豆串着,放在火上烤。
或者拿红薯粉在火上烧了就变成白色泡起来,脆脆的很香。
把麦苗刚好在出麦的时候,抽出那个根是甜的。
包谷杆找那不结包谷的杆子是甜的。
看着谁种的高粱,那杆子一定要搞一根回来。
看着别人种的莲藕,那白色如雪的花朵一定要摘,后来她偷偷摘了一朵,因为是邻居,他们知道二十二摘的,后面还是没有骂她。
只不过,这一切好像都在慢慢远去了。
二十二现在是初中生了,她知道有些事不能做了。奶奶门前的李子树死了,屋后的核桃树也死了。屋后的枇杷树,二十二爬不上去了,自家门前的核桃树也砍掉了。
那年白露,她爬上树摘核桃,丢核桃的时候砸到了树下抬头看她的木泙,核桃砸到木泙的眼睛,她被邹佶甑骂了一通:“一个女孩子,成天爬树,丢死人了,让你摘核桃,你就要飞上天了,人来疯,那眼睛瞎了……”
二十二记不住了,只是邹佶甑当时那眼神让她害怕,她不是故意的,但又的确是她惹的事,做错了也是她。
二十二看着牛吃了一个草,然后又丢了一个下去。
“你爸爸走的时候,让你晚些去接他,背一些红薯藤回来。”奶奶突然说道。
二十二回了声好。
“您以后的衣服放在那里,我周末回来洗。”二十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