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管家的动作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曹府内所有人,一共一百一十三人,全部都站在了前院。
包括方才跟盛衍明撒泼打滚的那十几个女子。
院子四围挂满了灯笼,明亮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
晦暗斑驳的光落在众人脸上。
各种各样的神情都被无限放大了。
害怕的人脸上愈发惊恐。
心里有鬼的人慌张左顾右盼。
而坦然的人则抱臂而立,一脸无所谓。
季青临神情凝重,低声对盛衍明道:“卑职安排人里里外外都查过了,人都在这了,没有一个漏出去的。”
盛衍明沉着脸色,郁结的透了口气:“看来他早有准备了。”
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次是棋逢对手了。
他微微笑道:“今夜,惊扰曹大人了,盛某得罪了。”
曹和勇大度的摆了摆手:“盛大人也是公务在身,不得不如此,老夫明白,盛大人只管查问,不管查出什么来,老夫都全力配合,绝不会敷衍懈怠。”
他的神情坦坦荡荡,完全没有做枢密使时的老谋深算。
简直令人心生羞愧,羞愧自己错怪了他,他的确心底无私天地宽。
盛衍明的年纪比曹和勇小许多,但也是个经年的老狐狸了,明知曹和勇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他却也不得不陪着将戏唱到底。
“季副尉,将这些人分开关押,一一查问,不得漏掉一人。”盛衍明冷声道。
季青临应了一声,正要安排司卒将这些人都押下去,黑暗里突然传来个疏朗含笑的声音。
“慢着。”
李叙白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盛衍明如今看到李叙白这张脸,就好像被一根棒槌迎头敲了闷棍,又惊又怒,连声音都变了调儿。
李叙白笑眯眯的,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指挥使大人打砸抄家,怎么能少了下官这个擂鼓助威的呢?”
“......”盛衍明气笑了:“行,行行,你厉害,你来审,你厉害,你来。”
说完,盛衍明往旁边一侧,当真将地方让给了那个棒槌。
李叙白就像全然看不出盛衍明的不怀好意一样,果然一副棒槌样的发号施令起来。
“曹大人治家严苛,女眷胆子又小,肯定是干不出杀人这种事的,就不用审了,”李叙白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云星若,故意将她撇了出去,又像是随意的胡乱点了几个小厮出来:“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对,别看别人,自己长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对,就是你,这几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天生的犯罪分子,可得好好审审。”
此言一出,那几个被点出来的小厮面面相觑,愤愤不平,却又畏于武德司的淫威,没敢跳出来开骂。
宋时雨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不由的会心一笑。
李叙白看起来粗枝大叶的又不讲道理,可实际上却是最心细如发的。
他方才点的这几个人,看起来是胡乱指的,其实今夜去城隍庙杀人灭口的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就恰好被他圈了进去。
为了防止引起那两个人的警觉,他还刻意漏掉了一个人。
看到这副情景,季青临傻眼了,百般为难的望着盛衍明。
盛衍明朝季青临微微点了点头。
季青临无奈的吩咐了一声,让司卒们按照李叙白方才的要求安排审问。
曹和勇的这处宅子极大,足足有五进院,武德司一来便占了整整一进院,用来审问。
被李叙白点出来的那八个人,被分别单独关押,单独审问。
这单独审问的活儿,李叙白自然当仁不让。
一架四折山水屏风隔开了里外两间,人坐在绣满山水纹饰的薄绢后头,人影就变得朦朦胧胧的了。
宋时雨坐在屏风后头,看着李叙白在屏风前头摆了一张椅子,又在高几上搁了盏热茶。
俨然一副不撬开她们的嘴誓不罢休的架势。
前头进来的几个小厮都是季青临审的,李叙白只是默默的啜着茶水,一言不发的冷眼旁观。
直到杀人灭口的那个小厮走进来,李叙白陡然坐直了身子,兴奋的两眼直放光。
季青临就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一样,适时递给李叙白一张纸,上头简单记录了那人的姓名籍贯和生平。
“安小满是吗?”李叙白掀了下眼皮儿,双眼淡漠,面无表情。
安小满生的瘦高,灰色短打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但没有人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竟能干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安小满谄媚的行了个礼,不等李叙白问,他就接着往下说了:“对,小人叫安小满,汴梁城西五十里台上村人,今年十九了,七岁上就卖身进了曹府为奴。”
听到这话,李叙白愣住了:“朝廷法度,不允许买卖奴婢,你,”他上下一扫:“胆子挺大的,敢触犯律法?”
“没有,不是,小人不敢。”安小满本就不敢坐着,只是虚虚的挨这点儿椅子边,听到李叙白这话,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惊恐的否认道:“不,不是的,大人,朝廷禁止的是强买强卖,可,可小人是自卖自身,不,不犯律法的。”
李叙白短促的笑了一声:“你别怕,都十几年前的事了,让本官管,本官都懒得管。不过,你现在应该已经赎身了吧,不是曹府的奴了,不过你倒也真是忠心耿耿啊,诶,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曹和勇给捏着了?”
安小满张口结舌,他不知道夜里做的事情都被李叙白看见了,心里扑通扑通直打鼓,想不通李叙白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李叙白微微挑眉,继续冷嘲热讽:“脏事你干,好处人家得,最后你还得被推出来当替罪羊,哎哟,本官这回可是开了眼了,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你长脑袋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高点儿吗?”
安小满被李叙白讽刺的无言以对,虽然李叙白没有明白说什么,但他也反应过来了,是他自己漏了马脚。
可到底是在哪漏的马脚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真像是李叙白说的那样没脑子了。
李叙白没给安小满仔细思量,整理思路的功夫,重重一拍桌子,倏然厉声问道:“说,你拐了谭知州的爱妾,想逃到哪去,就不怕这边睡着人家的女人,那边人家的鬼魂来找你索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