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寰怔了怔,旋即盯着江席玉看了半晌。
在漫长的注视里,连日来所有积蓄的恐慌与后怕都被那安抚的轻点击碎了,直到对上那双半睁着的湿眸,袁寰眼里红色的浮光才终于忍不住摇曳。
“席玉。”袁寰唤着他,生怕吓到了他,“席玉醒了么?”
江席玉神色懒懒,他缓缓凝眸看着袁寰,然后似回应般的指尖又勾了勾袁寰的手,艰涩的“嗯”了一声。
他昏迷了几日,看着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着毫无血色,就连嗓音也是哑得不成样子。
这样红着眼眶与袁寰对视,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袁寰心疼的忍不住想要将他融入骨血。
江席玉却细微的蹙了蹙眉,稍显无力道:“九歌,你抱疼我了……”
袁寰不肯放开,却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他抬起手极为缓慢的描摹着江席玉愈发分明的轮廓,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抚摸棉絮,明明触感万般的软滑,却又让袁寰感觉那些弧度都要将他割伤了。
于是,他对江席玉说,自己很疼。
江席玉的记忆停留在袁寰倒下的那天,听见袁寰说自己很疼后,他微微愣神,轻轻问:“……哪里疼?”
袁寰低噎说:“心疼。”
江席玉望着袁寰,紧接着很费力的抬手想去抚他的心口。
袁寰抓住了他的手指放在唇边啄吻。
江席玉没什么精神的问:“不是疼么?”
袁寰说:“你醒了,就不疼了。”
许是睡迷糊了,江席玉反应有些迟钝,静了一会儿后,他才偏头更为靠近袁寰的心口,耳边听着那稳定有力的心跳,就好似听到了对方浓烈的,无法用言语诉说的感情。
江席玉微微阖眼,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活了。
袁寰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担忧询问:“有没有哪里不适?”
江席玉摇了下头,不经意间目光注意到了周遭的环境,须臾,他说:“什么时候回宫的?”
“三日前。”
江席玉敛目又道:“结束了么?”
“嗯。”袁寰应了,低着声告诉他:“皇权是你的了。”
江席玉抿了抿唇,问:“太后呢?”
“入城那日,太后自焚于凤栖宫。”
江席玉眸光微顿,随即闭了闭眼。
“其他人呢?”
袁寰知道他想问什么,就事无巨细的讲给他听。
“禁军和守备军将近一半都折在了骊山,朝中太后的党羽也在我们入城那日,悉数在金銮殿被杀,如今朝堂政务暂由丞相主持,所有参与谋反的,全部收押大理寺等候发落。”
袁寰低眸,似是叹了口气,说:“百废待兴啊。”
他靠近哄道:“我的陛下,您可要快些好起来。”
江席玉恍惚的点了点头,却是有些出神了。
这些事情了结,就好像去掉了他的一块心病。
可他身上的隐疾总是在的,这东西无法去除。
江山大事放下后,他不免又忧虑起了别的事。
是这个人,他要怎么办呢?
他想起自己在策马前去骊山时,心脏处传来的阵痛。
几次三番他难受的都快要摔下马了,可最后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他怕袁寰出事,也怕自己赶去晚了。
每当他感受到疼痛难行时,就会无比痛恨自己有这样一具身体。
以至于袁寰独守骊山,他却无法同他并肩站在一起迎敌,只能选择逃。
那一刻,江席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这样的挫败让他不得不重新开始正视自己的这副躯体。
能好么?
能活几年呢?
能陪袁九歌多久?
江席玉眼皮颤动着,忽然泛起的热意被压抑着。
宽大的衣袖里抬起一只细长的手,那只手在空中僵持许久,最后才摸索着落到了袁寰的脸上。
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也控制不住湿了眸。
袁寰覆着他的手背,支撑着他抚摸自己的脸颊,蓦然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他微偏过身体正对着江席玉,捧着他的脸担忧问:“怎么了?是哪里疼?还是哪里冷?”
江席玉想说自己没事,但又好像失语了。
他不肯睁开眼,就着闭目的样子扭过头,不想让袁寰发现他的异样。
可袁寰哪准,他看着江席玉颤抖的样子,心中骤然一紧。
他掌控着他,俯身不让他回避,呼吸逼近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哪里的处理让你不开心了么?……还是我,惹你难过了?”
江席玉在袁寰的一声声询问中睁开了眼,视线撞入对方深邃的瞳孔中,那里面的神情憔悴又苍白。
殿内倏地寂静下来。
江席玉盯着袁寰的眼睛,许久许久,才终于愿意说话。
“九歌,我的身体是不是很坏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害怕的,他其实真的也不害怕死亡。
可那日流了好多的血,他从没有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他想的是,万一就这样倒下了,袁九歌怎么办呢?
他要是没了,袁九歌该怎么办?
他突然就好怕死,他一点都不想死。
骊山养病需要那么久的时间,但他一直因为各种事情而耽搁了这具身体的调养,况且经历了太后这一遭,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脱去这身暂时还能看的皮后,躯体里其实早就已经被蚕食殆尽了。
袁寰抱着的,除去这些,就只剩下疮痍的病骨。
江席玉过往只想要权利时,他就不怕袁寰难过,然而现在,他却很怕袁寰伤心。
“没事的,有我在不会有事。”袁寰用指腹为他抹去残泪,强忍着呼吸困难,低低安抚他说:“北原有巫医的,我已经写信过去让他赶来京城为你看病,他会救你的,就算他不行,天下还有那么多能人大夫,总归有一个能治你。”
“你不要怕……也不要丢下我。”
他浑身骤然紧绷,神情晦暗。
就像是被驯服的鹰,多年后按照规矩,他的主人会把他放回自由的天地。
可袁寰此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来了京城被人驯服。
虽然京城的天地不比北原辽阔,但京城里,有着春风揉碎的梦。
袁寰一头扎了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什么自由,不重要。
江席玉在哪里,哪里就是他该飞的天,哪里就是他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