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为你要因为旁人的只言片语修改我的权限,大数据时代,买东西都存在信息泄露,不差这一处。”
周郁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事实上,薄外套不能很好的隔温,她现在快要被太阳烤熟了。
接着握住卫许霁的手。
这是周郁唯一一个示好动作。递可乐是因为卫许霁开口,出来买冰激凌是被卫许霁牵着,只有握手是周郁主动的。
略低于体温的手心与卫许霁燥热的手心紧贴,卫许霁读懂,这是周郁消气的证明。
卫许霁知道,周郁生气的点不可能只是电话号码,那最多算是炸弹的引线。
周郁也知道卫许霁知道,但她选择缄默,因为更深层次的原因她说不出口。
卫许霁垂眸看着周郁的手腕,蓝色的血管从掌根蔓延至袖口,那里藏着卫许霁的齿痕。
卫冉婷来之前,周郁陪她在车上等雨,玩闹间,她在周郁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又心疼的吻舐,周郁叫她小狗,把她按在副驾上接吻。
周郁开车时吃了她送到嘴边的水果糖,唇舌交缠,卫许霁尝到,那个甜腻的吻是白桃味。
于是她不合时宜地领悟周郁生气的真正原因。
“我以为你喜欢我听母亲的话。”
所以她才在周郁面前扮演乖女儿。
周郁张张嘴,最后一缕不甘被太阳晒化,她听到自己声音滞涩地说:“有时候喜欢。”
卫许霁软软地笑,接话:“现在不喜欢。”
“可能吧。”
卫许霁便跃跃欲试地说:“我也能坏一点。”
比如,在母亲为她铺床时,心安理得的做甩手掌柜,跑出来哄她女朋友开心。
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坏的女儿。
周郁摇头:“阿姨是真心待你,不要欺负她。”
她不想看付出真心的人心寒。
不然,按照周郁的脾气,决不会忍耐一路不说。
卫许霁点点头,这个她知道。
正午日头晒,站了没两分钟,额头布满汗珠。
卫许霁摸摸额头,牵着周郁往宿舍走,迎面是几个迎新干事,卫许霁拉着周郁避开她们。
上楼梯时,卫许霁忽然困惑地问:“我也是真心待你,你为什么要欺负我呢?”
是不解,也是委屈。
既然周郁知道许多道理,懂得许多为人处世的规则,那为什么还要用冷漠的态度来对待她呢?
周郁有一瞬间的恍惚。
卫许霁想了想,旋即又改口说:“其实挺好的。”
这句周郁知道怎么回答:“哪里好?”
“哪里都好。”
……
周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循环着卫许霁的那句“哪里都好”。
夜里忽然刮起一阵风,呜呜几声,倾盆大雨便从天际泄落,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吵得周郁更有理由睡不着。
周郁随手拍一张,发给卫许霁:【下雨了】
本该睡觉的卫许霁秒回:【你害怕吗?】
周郁:【下雨有什么好怕的】
卫许霁:【如果你害怕,我就有理由去陪你了。】
……大可不必。
周郁把这句话删去,问她:【怎么还不睡】
卫许霁:【睡不着。】
卫许霁:【周郁,你也想我吧,不然对我不公平。】
周郁翻身,摸过遥控器把空调关上,伴着雨声与机器停转的嗡声,不着边际地想,爱里哪有公平。
谁又会在爱里寻求公平。
合乎多数人利益的律法也不能做到公平,主观性极强的,随时要被情绪情感意志拉扯的爱,怎么会做到公平?
我想你,你想我,这叫公平吗?
我想拥抱,你想牵手,这叫不公平吗?
爱没有衡量标准,多一点,少一点,都是爱。
长生是笨蛋。
周郁说服完自己,十分心安理得地没有告诉卫许霁,自己睡不着就是在想她。
情话和情话也有不同,周郁可以给卫许霁诵读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诗,拥抱着卫许霁说数不清的“我爱你”,很多时候却没办法如卫许霁一般直白的袒露心扉。
这没什么不好。
因为卫许霁会原谅她。
她的小师妹总会原谅她。
就像中午,被她冷落,怠慢,敷衍,卫许霁敏感地觉察出不对,并将于周郁来说可能会内耗自我折磨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周郁以为接下来是场关乎两人感情走向的诘问,是受害者对加害者的精神审判。
然而,卫许霁握紧她的手,又对她说,“其实挺好的”,“哪里都好”。
周郁想不明白,哪里都好到底是哪里好。
卫许霁又为什么总是这样轻易地选择谅解?
周郁将尚未息屏的手机放到额头上,十指相扣,安详地搭在小腹上。双眼被屏幕光晃得眩晕也不在乎。
她有点想卫许霁了。
可能不止有点。
明明下午才分别。
那时她们在车里吻别,是薄荷漱口水与稀薄的梅子味的吻。午饭吃的日料,卫许霁提议的,因为她想喝梅酒,她沉缅于头脑昏沉接吻的感觉,因此她对卫冉婷说知道一家居酒屋。
卫许霁点了梅酒,跳过要开车的周郁,问卫冉婷要不要来一杯可尔必思sawa。
卫许霁很兴奋,甚至难得卖弄,向卫冉婷讲解sawa是什么。
解释完,卫许霁告诉卫冉婷,“这是周郁教我的”。
那顿饭期间,周郁一直在思考这个意外的插曲。因为实在太不符合卫许霁的作风,她应该安静的吃饭,安静的尝酒,然后在告别时冲卫冉婷颔首,说一句“母亲再见”。
而不是,在卫冉婷陪她报到,说了一通注意事项,又给她收拾过床铺,终于坐下休息时,突然提起sawa,突然说周郁教过她什么。
像是宠物公园里陪陌生人类玩了一天飞盘游戏的大型犬,天黑后,毫不留恋地咬着自己的项圈去找主人。
后来没再想了。卫许霁喝醉了,贴在周郁身上,胳膊圈住她的腰,小声呢喃着:“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
“有。”
“没有。”
“那你亲亲我。”
“……”周郁看向卫冉婷,有点尴尬的笑,卫冉婷拢一拢卷发,拎着包离开了。
包厢的推拉门甫一关闭,周郁就被卫许霁按在蒲团上。
卫许霁用额头蹭她,期待被撸毛的小狗一样卖乖讨巧,“周郁,你开心吗?”
周郁懂装不懂,“什么开心吗?”
“那就是不开心。”卫许霁湿漉漉地眸子垂落,掖一掖笑,不甚开心,“那我们等会还能去吃冰激凌吗?”
“为什么要吃冰激凌?”
“你说的……”离校买冰激凌。
周郁觉得“十万个为什么的周郁”大概有些惹人生厌。
但卫许霁说:“想和你多待一会。”
“我喝醉了。”卫许霁图穷匕见,慢条斯理,又语气迷蒙地问:“喝醉可以晚点回学校吗?你陪我多待一会儿,我们去吃冰激凌,好不好?”
卫许霁直到酒醒也没吃到她心心念念的冰激凌,因为一上车她就在缠着周郁接吻。
下午一点到三点,卫许霁黏在周郁身边,身体力行地向周郁证明自己有多离不开她。
吻别——卫许霁清醒后,保证下次见面前的最后一个吻——卫许霁坐在周郁的腿上,捧着周郁的脸,屈腰,略偏头,鼻尖蹭一蹭周郁的唇角,再去吻她。
这套接吻动作也是在学习周郁。
磨蹭了三分钟,或许更久,周郁记不清,只记得卫许霁忽然解开对她的禁锢,伏在她身上,无力地拥抱她。
周郁推一推身上的人,卫许霁没动,轻声说:“周郁。不见面的日子不止十四天。”
不见面的日子不止十四天。
如果用时间维度来丈量思念的份量,不见面的日子又何止十四天。
周郁按住自己空落落的心房叹气。
聊天框的左侧跳出新消息。
卫许霁:【你在想我吗?还是你睡着了?】
卫许霁:【明天你要拍戏,我应该劝你早点休息,可我的心告诉我,我想让你陪我聊聊天。尽管不知道说什么,但就是很想浪费你的时间。分我一点吧。如果睡着了,把你的梦分我一点也好。】
周郁觉得卫许霁实在可爱得过分。
点开表情向下翻,发过去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于是两人散漫地聊起来。
如卫许霁所说,她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什么都说。
雨声忽而急骤,忽而渐缓,忽而结束。
周郁陪她打发时间,把要因思念而被无限拉长的夜切碎,每一块碎片都蘸取卫许霁的话语作装饰。
周郁觉得卫许霁说法有误,把时间让渡给爱人怎么会叫浪费呢?
卫许霁问:【那叫什么?】
周郁:【不知道】
卫许霁:【我也不知道。】
卫许霁:【我不知道很多事情,你,我,我们,很多我都不知道。】
周郁:【我也是】
卫许霁:【那明天下午我能吃三块巧克力吗?我想看巧克力工厂。】
周郁:【拔牙很疼】
卫许霁:【比肋骨断掉还疼吗?】
周郁:【……我没有拔牙的同时肋骨骨折】
热恋期的情侣聊天就是这样没有营养,没有文学性,没有哲学性,甚至没有逻辑性。
聊到三点,周郁有些撑不住了。
她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的感慨,卫许霁的状态不适合上学,适合上班,最好从事工科或者繁重的体力劳动。
毕竟,像这样不知疲倦的精力,每天只用来上几个小时的学,实在太浪费。
周郁困到呵欠连天,强撑着眼皮,敲出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周郁:【今天中午,你说哪里都好,是什么意思】
一分钟,卫许霁没回复,也没有『对方正在输入』。
周郁熬不住了:【宝贝晚安】
城市的另一边。
寝室内忽然响起床板挤压的声响,衣被摩擦,在只有均匀呼吸声的室内异常明显。
卫许霁打字地手一顿,抬眼看过去,对床的女生正好坐起来,用手机打光,往旁边一照,照到卫许霁的脸。
卫许霁手机亮度开到最低,被光线一晃,有些不适应,闭上眼,再睁开。
对床女生瞳孔收缩,吓得手机差点甩出去,无声喊:鬼啊!
卫许霁:……
卫许霁收回视线,继续看手机。
床吱呀吱呀响动,接着是蹑手蹑脚地走路声,然后在卫生间门前定住,小心翼翼地按开换气扇与卫生间灯,再更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按压。
喀——
很明显。和白日里开门差不多的声量。甚至因为她的小心,声音还被拉长了几秒钟。
卫许霁听到她倒吸一口凉气。
卫许霁觉得这样有趣的小品不能及时分享给周郁简直太可惜。
她删删减减,发过去,卫生间的人便出来了,重复一遍操作,小心翼翼地关门,蹑手蹑脚的上床,又下来,走到卫许霁床边。
?
卫许霁冷淡地望过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是没睡吗?还是我吵醒你了?”女生用气音问。
手机光自下而上打着,很有恐怖片氛围。
卫许霁惜字如金:“没睡。”
“哦哦,如果我打扰到你,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真是不好意思。”
卫许霁:……再道歉就不礼貌了。
室友蹑手蹑脚地离开,爬上床,床板吱呀吱呀的晃,良久,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卫许霁仍旧没有丝毫睡意。
她看着那个没回答的问题,把周郁的t恤抱在怀里,像在抱周郁,认真整理思绪。
翌日清晨,周郁收到回复。
卫许霁:【原谅我的赘述,周郁,我没办法只解释一句话,不得不从头说起。】
卫许霁:【你演技卓越,用在我身上更是格外得心应手。去年第一次看你演戏,我便知道,如果我只用眼睛看你,看你的表情,读你的肢体,听你的话语,我就永远丧失了真正了解你的可能。于是我学会在你偶尔流露的情绪里,捕捉真正的你。得益于你多数时间里在我面前展示的真实自我,让我可以自信比旁人更快勘破你的伪装,但这还不够,因为你看似温和然则冷漠的态度让我苦恼,你流露的抗拒更是让我烦躁。周郁,你很矛盾,像解不开的线团,我想解开,却会因为我的笨手笨脚让线团缠绕得更紧;最快的方法是用剪刀剪开,你曾经在我身上实验过,很便捷,但我舍不得伤害你。】
卫许霁:【周郁,你爱我,为什么舍得欺负我?为什么舍得伤害我?你对其他人竖起心墙,为什么因为我让你难过,便将我同样拒之门外?】
卫许霁:【直到今天,你握住我的手,而我发现你拒绝我时自己并不快乐。你的温柔或严苛,热情或冷漠,耐心或敷衍,都是你用来情绪表达的方式,就像笑和哭。你把我的哭和笑当情绪,我却把你的情绪当态度。你从来没有问我“你为什么要哭着和我说话”,而我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理我”;你不厌其烦地安慰哭泣的我,我却因为你偶尔的冷淡而抓狂。所以真的是你在欺负我吗?你的冷漠严苛敷衍是欺负吗?可能吧,我不清楚。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不该自诩了解你,至少不该在你沉浸于坏情绪时这样想。】
卫许霁:【其实挺好的意思是,我愿意接受你的所有坏情绪。哪里都好的意思是,是你就好,周郁,只要是你。】
卫许霁:【原谅我的词不达意。】
卫许霁:【记得吃早饭。记得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