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水资源研究中心接到了一个水质量检测与评估任务，陈境跟着一名叫曲骏晖的研究员，去了实验室。
水资源检测需要从无机和有机两方面着手，一共160个检测指标，检测出结果后，再进行评估分析，之后把结果上传，报给任务需求方。
陈境虽然是新人，但她是b大环境工程系主任推荐来的，研究中心主任很看重她，亲自要求曲骏晖在她入职第一天就带她参与实验。
陈境按照要求换好实验服，戴好手套，做好防护，跟着曲骏晖学习了各种检测仪器的使用方法，按照曲骏晖的指点，完成了今天的实验目标。
“今天就做到这儿，明天上午你继续跟着我来实验室。”曲骏晖说。
陈境点头：“好。”
“陈境，你学得很快啊，”两人一同往外走时，曲骏晖问，“听说你是b大的？”
“嗯。”
“在b大读的研吗？”
陈境直白道：“b大的本硕。”
“哎呀，那你很厉害啊！”曲骏晖眼睛一下亮了，“不过，b大本硕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啊，什么环科院啊，海研院啥的，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
“科技环保所不好吗？”陈境看着他，“我觉得很好啊。”
“好肯定是好啦，就是觉得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嘛。”
“没有什么是更好的选择，”陈境笑了笑，“当下的选择就是最好的。”
这时，另一间实验室的门忽然开了，一个身形高瘦的男生走出来。
他穿着一件青绿色毛衣，搭配一条米白色休闲裤，腿很长，小臂里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正要关实验室的门。
从陈境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相貌，但能看出头发很柔顺。
曲骏晖哎了一声，快步上前，边走边喊：“沈博士！”
男生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来。
实话讲，这是个帅哥，长得很白净，气质清雅，看上去是个温柔的人。
“曲哥还没下班啊？”
“这就走，得去学校接孩子。”
曲骏晖走到沈博士身旁，正要继续寒暄，却忽然想起了陈境：“哎，陈境，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陈境依言走过去。
“这位是沈竺沈博士，他是你们b大环境工程系博士，你的同门师兄。”
陈境点头，抬头看着沈竺，态度大方地打招呼：“师兄好。”
“你好，”沈竺目光温柔，“师妹是哪个部门的？”
他说话声音很轻，跟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春风般的柔和。
“水资源研究中心。”
“刚入职？”
“对，第一天上班。”
“我在环境管理中心，”沈竺看着她，“难怪以前没见过你，原来是第一天上班。”
陈境嗯了一声：“以后大概会经常见到，我是新人，各方面还得请师兄多多指导帮助。”
“没问题。”
“哎哎我赶时间，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聊，”曲骏晖看了眼手表，嘱咐陈境，“明天做实验的时候，我喊你啊。”
“好。”
走出去两步，他又折回来。
“加个微信，”曲骏晖掏出手机，“万一我找你的时候，你不在办公室呢？我微信跟你联系。”
“好。”陈境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让他扫。
“oK了，走了啊，明天见。”曲骏晖发送完验证消息，挥挥手，急匆匆走了。
走廊里就剩下陈境和刚刚才认识的b大师兄沈竺。
“师妹，我们也加个微信吧。”沈竺轻声说。
“哦，好。”陈境又调出二维码来，“你扫我吧。”
“叮”——扫码完成。
陈境退出界面，收起手机。
“师妹，”沈竺一边发送验证消息，一边说，“我怎么以前从没在学校碰到过你呢？”
陈境愣了愣，抬眼看他：“啊？”
沈竺将手机放进裤兜，一手揣兜，一手拿着电脑：“按说像你这样的姑娘，见过一次应该不太容易忘记，”他笑了笑，云淡风轻道，“但我却不记得你，恐怕是真的没见过。”
陈境笑：“b大太大了，光学生就有四万多人，我们虽然是一个学院，但又不在一起上课，哪有那么容易见面？”
“有道理，但我们是同一个专业，”沈竺笑眯眯地看着她，“你研究生导师是哪位？”
“郑雨音，郑老师。”
“啊，郑教授啊，我跟她蛮熟的，”沈竺说，“我的博士生导师是刘珩，他们在一个办公室，”他看着陈境，“而且我读博的时候你正读研，应该会遇见才对。”
陈境不太明白，沈竺为何如此执着于两人没在学校碰上过这件事，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可能平时没课的时候，我经常不在学校吧。”
“啊，不在学校？”沈竺眼里流露出惊讶，“b大的课程很紧张的，你不在学校都去忙什么了？”
“我有些个人的事情要忙。”陈境不想交浅言深。
“哦，一般都是什么事……”
“师兄，”陈境忍不住打断，“我还有些工作没完成，得马上回办公室去。”
一方面，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知道林嘉享肯定已经等在门口，刚刚跟沈竺谈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就响了一声；另一方面，她是真的不想继续跟这位刚认识的师兄，就她个人的时间安排纠缠下去，既无聊也没必要。
她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陈境，”沈竺也不再纠结于刚才的对话，只是说，“我也回办公室，跟你一起下楼。”
“……好。”
沈竺锁门的时候，陈境就在旁边安静等着，然后两人没再聊天，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陈境的办公室在三层，沈竺的在二层，两人站在通往二层的楼梯前道别。
“再见，师妹。”沈竺回眸浅笑。
“再见，师兄。”陈境礼貌颔首。
陈境快步走回办公室，看到白欣还坐在工位上看视频。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辛苦啦。”对方摘掉耳机。
科技环保所作为一个科研事业单位，一般来说都能正点下班。
陈境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转头冲她笑笑：“你呢？怎么还不走？”
“我拼车，在等人啊，”白欣叹气，“我家住郊区，来这边上班挺远的，我自己也没车，比较被动。”
“那你才是真辛苦，”陈境面露同情，“怎么不在附近租个房子呢？”
“穷！”白欣掷地有声，又问，“你住哪儿？在附近租房了？”
陈境想了想，如实说道：“本来是，但我退租了，”见白欣挑眉，她直言，“我住在男朋友家里。”
白欣张了张嘴，长长地哦了一声：“理解～你男朋友那种大美人儿，必须狠狠拿下，走过路过不能放过！”
陈境咯咯咯地笑，打趣道：“是啊，没放过，在一起第二天就赶紧拿下了。”
白欣哈哈大笑，竖起个大拇指：“牛！有魄力！这美人儿是你应得的！”
收拾完东西，陈境看到手机上林嘉享的消息，他应该已经在门口等了不短时间。
正要回复，她一下看到通讯录处的小红点，犹豫了一下，点开，通过了曲骏晖的添加申请，但在沈竺那里停留了很久。
【山竹同学：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山竹同学……
啊，有点儿讽刺……
陈境抬头，看向白欣：“你认识沈竺沈博士吗？”
白欣一愣，马上点头：“认识啊，他可是咱单位第一男神！好多女同事都特别喜欢她，甭管多大岁数的。”她恍然，“你刚碰见沈竺了？”
陈境思索着，嗯了一声：“跟曲骏晖一起碰上的，沈博士是我b大学长，随便聊了两句。”
“沈竺在咱们单位人缘超好，学历高，长得帅，人也温柔，”白欣说，“要不是你有你那撕漫男帅哥男友了，还真可以考虑跟他发展发展。”
“啊？”陈境一愣，笑了，“不好意思，真没有这个想法。”
“哈哈，我知道！我就开玩笑，”白欣了然，“每天睁眼闭眼都有绝代佳人相伴，搁我也没想法！”
陈境笑了笑，又垂眸去看手机里“山竹同学”的验证消息，想了想，点了通过。
她跟白欣道别，穿好外套，提着包往门外跑，边跑边对着微信说话：“等我一下，马上下来。”
说完，手机揣进兜里，飞快跑下楼梯。
她怕林嘉享等得着急，步履不停，目不斜视，完全没注意到沈竺正从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
他刚刚收到了微信验证通过的消息，还没点开看，就在门口看到陈境飞奔下楼。
看着女孩匆忙的背影，他忽然心绪不宁，静了静，还是没用，脚也像不听使唤一样，迈步跟了出去。
他看着她跑出院门，站在路边左看右看，然后又忽然笑起来，拔腿就往左边跑去。
沈竺跟上去，站到院门旁边的阴影里看着她。
只见她沿着路边往前跑，终于在一辆汽车的副驾旁边停下。她弯腰往里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这时，驾驶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翻领夹克的男孩从车里下来。
他个子很高，皮肤极白，头发不长但有点儿卷，长相属于精致帅，是女孩子普遍都会喜欢的类型。
他笑着，整张脸都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下熠熠生辉。
沈竺注视着这对年轻男女，脸上的表情归于冷寂。
他看到男孩下车后，跟陈境说话，然后走去副驾驶，帮她开车门。等她坐进去后，又探身给她系安全带。
就在这时，陈境忽然靠了上去。
男孩不动了，一只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过了大约七八秒，他侧过身，从副驾驶退出来，关好车门，回到驾驶室，发动引擎，很快将车驶离了停车位。
车头斜插出来的一刻，沈竺看清了他的车——
一辆顶配的保时捷轿跑。
“哈哈。”
看到这里，沈竺忽然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太差还是太好，怎么总能碰上这种情况？
当陈境在楼道里对他说出那句“师兄好”的时候，他心头猛跳，一条承载着美好与晦暗记忆的神经本能地搏动。
他承认，在那一刻，他对面前的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但当女孩说她经常不在学校的时候，他又本能地紧张。他本能地追问原因，却又本能地害怕听到答案。所以当陈境打断他时，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这次不能急，他想。
然而……事情好像永远不能按照他渴望的方向发展。
沈竺站在阴影里，看着手机里陈境朋友圈中那两张合影，幽微深邃的目光落在女孩旁边那张精致清秀的脸上。
师妹这个男朋友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二十出头，情况好的话，可能是个家里有钱的在校大学生，不好的话……恐怕就是个纨绔富二代。
毕竟，在他看来，这男孩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天然的优越感。
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沈竺觉得，这句话……对他好像并不适用，他的时间一直是静止的。
以至于八年来，他一直在同一条河流里挣扎。
进了出，出了进，无休无止。
看不到这条河倒也罢了，但当这条河再次出现在近前时，他知道，自己或许又将义无反顾地踏入。
人就是这么贱，他想。
还好，这次老天拉了他一把。
沈竺笑了笑，收起手机，踏着初升的月光，转身往地铁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