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满是不以为然之色,轻声回着父亲:
“父亲您这话可就不对了。
只要父亲肯用心筹谋,怎会救不出姑父?
眼下父亲暂无办法,倒不如让姑父在狱中待上些时日。
如此一来,也可使他借此机会深刻反省,痛改前非啊!”
高欢看着高澄这副模样,心中无奈,可也拿他没有办法,唯有放缓语气问道:
“如今为父该如何救你姑父,你倒是出个主意?”
高澄眉头轻皱,脸上装出一副有些为难的样子:
“父亲,儿子想的从来都是,如何将其绳之以法,还未曾想过,如何救其出囹圄。请恕儿子无能为力!”
高欢闻言,气得猛地起身,手掌重重地拍打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在屋内回荡。
他怒喝道:“子惠你?...唉!”
高澄却依旧满不在乎,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待高欢负手离开厅堂,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
高澄这才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而后便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在邺城的这些时日里,高隆之瞅准时机前来拜见高欢。
故意在高欢面前提及孙腾免奴之事。
高欢听后大怒,便向皇帝请奏,免去孙腾的司徒职务,转而任命高隆之为司徒。
直到高欢将回晋阳之时。
高欢这才再次入宫,私下求见皇上,还拉上了高澄一道。
皇帝于昭阳殿召见他们父子。
高欢踏入殿门,瞧见皇帝端坐在上,当即双膝跪地,跪俯下身子。
泪水夺眶而出,言语满是恳切。
元善见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口中关切地问道:
“丞相又是何故如此?”
高澄无奈,也只能跟着父亲跪下,他的脸上平静无波,可心中却思绪万千。
高欢全然不顾皇帝的搀扶,执意不肯起身,呜咽着哭诉道:
“陛下,微臣斗胆,再为尉景求情,求陛下宽恕其罪!臣若非尉景,无以至今日,实不忍心见其身陷囹圄。
臣并非敢因私亲而扰乱国法,实在是因尉景身患重病,恐其性命不保,陛下若能哀怜于他,便是微臣最大的心愿了。”
元善见随后挺直了身子,目光先落在一直俯身下跪的高欢身上,又瞧了瞧一旁跪地、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高澄。
想到如今,自己这个皇帝不过傀儡,本来事事都是高欢说了算,自己也不过配合他们而已。
既然两人都这样跪着了,想必戏也就做完了。
便缓缓开口:“既然丞相几番求情,且尉景遭罹重疾,朕便法外开恩赦免其罪。
就罢其太傅之职,贬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只望他日后能够改过自新,莫再重蹈覆辙!
若是再犯,朕定不再宽恕轻饶!
你们且起身吧。”
高欢连忙跪拜谢恩,姿态极为虔诚,元善见又才伸手扶起高欢,高澄也依着皇帝之言站起身来。
出宫之际,高欢父子两人并肩而行,却各自冷脸,一言不发。
众人瞧着,还真像是他们父子因尉景之事而生嫌隙。
回到府邸,高欢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高澄说道:“等到你姑父出了牢狱,你与我一同前去探望。”
高澄一听,眉头紧皱,脸上露出厌恶之色,立即拒绝
“要去父亲自去,儿子不去!”
高欢顿时火冒三丈,转身之际,扬起的手差点就打了下去
高澄也抬起来手肘准备扛打
可最终还是强忍着收了手,气呼呼地转回身子,大步迈向府邸深处,嘴里念念有词:
“他始终是你姑父,此次下狱都是你惹出来的,怎么也得去赔个不是!”
高澄疾步跟在父亲身后,言语间满是不服之气:
“父亲,此事乃他率先罔顾法纪,而后亦不思悔改,儿有何过,要去给他赔不是?
儿子能与父亲一同进宫面圣,全是念及父亲情面。
至于如今让儿去给他赔礼道歉,子惠断断不会依从。”
高欢被高澄说得一时语塞,心中虽气,但看着高澄已长大成人,也明白无法强迫他。
无奈之下,只得丢下一句:“你倒真是无情!”
说完,便大步回房,“砰”的一声关上房门,不再与高澄说话。
高澄望着紧闭的房门,才松了口气。
待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天边还泛着一丝鱼肚白,高澄便早早起身,去了崔季舒府邸躲避。
高欢要去见尉景之前,先命人去喊高澄,才知道高澄早已经离开府邸。
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也只是叹了口气,自己领着护卫,前往尉景府邸。
高欢在侍从的引领下,缓缓踏入尉景的卧房。
屋内弥漫着沉闷压抑之气,高欢看着病榻之上的尉景,只见他此时形容枯槁,憔悴不堪,发髻乱散,无力地倚在床头。
脸色些许蜡黄,已被病魔抽走了许多生机,眼神也是浑浊疲惫
尉景瞥见高欢的瞬间,本已黯淡的眼神骤燃怒火
他拼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撑住床铺,手臂剧烈颤抖着
一旁侍奉的儿子尉粲见状,急忙抢步上前,双手稳稳扶住父亲的臂膀,眼里满是担忧。
尉景终于勉强坐起,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手指颤抖着指向高欢,声嘶力竭地咒骂道:
“贺六浑,你终于来了!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你是要来杀我了?啊?是不是?是不是?”
高欢心头一酸,快步向前欲搀扶,却被尉景猛地甩开。
尉景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甘,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曾经对你那般情深义重,昔日有什么好的,都没忘了你,念在你阿姐的情分上,一直帮扶着你。
可如今倒好,你家那阿惠竟要置我于死地!你们父子怎可如此忘恩负义!”
他一边怒骂,一边用颤抖的手擦拭着泪水。
高欢望着尉景,心中五味杂陈,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他的眼眶渐渐湿润,泪水模糊了视线。
“姐夫,六浑怎敢忘却您的大恩大德啊!
若不是当年姐夫您的眷顾与扶持,六浑怎会有今日的地位与荣耀。
这份恩情,六浑刻骨铭心,时刻铭记着啊!”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一丝颤抖。
尉景听了,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所打断,他不得不缓缓趴倒在床上。
尉粲看着父亲如此模样,便转头流着泪对高欢说道:
“大王,父亲如今病重垂危,恐是时日无多,您又何必在此时前来,打扰他的安宁呢?”
高欢闻言,心中愧疚更甚,他缓缓屈膝蹲下,伸出手轻轻搭在尉景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缓缓轻抚着。
这时,下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间,准备为尉景擦身洗面。
高欢见状,赶忙起身,几步上前,双手稳稳接过水盆。
小心翼翼地端到尉景面前,声音低沉而温柔:“来,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