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渊骑着马一路疾行狂奔,一来想逃离追兵,二来想早日赶到南梁,或许才有一条生路!
他此时知道高欢不会在留他的性命,毕竟他也自认自己的反覆两端,又如何能得高欢信任!如今这乱世,打得赢仗便是功成名就,打不过就会沦为丧家之犬,更甚者尸骨无存!
一连奔波几日,他早已精疲力尽。他的部众也在逃亡路上作鸟兽散,如今只剩下他孤家寡人。
晚春的天,一早一晚仍旧有丝丝凉意。可到了晌午,那日头晒得侯渊燥热难耐,汗水湿透了衣衫,他索性将外袍往外一侧一甩,继续策马疾行。
直到看见一处树林,侯渊才勒住缰绳下马,想稍作休息。
但他的心仍如绷紧的弦,他翘首看了会儿来时的路,然后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待确定周围无人后,才如释重负地卧下身子坐到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用衣袖给自己扇着风。
他又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水囊,入手却是轻飘飘的,然后用力晃了晃,里面没有剩下一滴水。
他眉头紧皱,干裂的嘴唇紧抿着。突然,听到附近传来几句民歌。
“日上竿头,呀个嘿呀个头哟;挑着扁担穿山头!莫问扁担挑着啥呀,挑的琼浆能醉心头!也莫问那个前路它愁不愁呀,来碗琼浆便都不愁!”
侯渊心中一喜,忙顺着歌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大约二十来岁的男子,衣着短衣长裤,头包方巾,挑着重担子,上面挂着一面布旗子,大大的“浆”字在风中飘动,那卖浆者正从大路的另一侧走来。
侯渊此时已是饥渴难耐,看到“浆”字不禁咽了咽口水,便扯着嗓门大声喊道:“诶,卖浆的!来来,给我来一碗!”
那卖浆者听到喊声,便挑着担子小跑而来,随后娴熟地从担子里拿出铜壶,倒了一碗递向侯渊。
侯渊刚要接过碗来喝,突然心中警觉。他心想:“这荒郊野外的,莫不是追兵设下的圈套?”他盯着卖浆者,眼神中透着怀疑,随后把碗递给卖浆人说道:“你先喝!”
那卖浆人愣了一下,随即赔笑道:“诶,客官,这是作何啊?”
侯渊怒道:“让你先喝,就你先喝,别磨磨唧唧的!算我的!”
卖浆人听了,心中暗忖:“这汉子莫不是有什么毛病?罢了,不与他计较。”想着,他接回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看着侯渊笑道:“客官,现在行了吗?”
侯渊见无异样,便说道:“给我倒一碗吧。”
卖浆人就又倒了一碗递给他,侯渊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那米酒浆水入喉,甘甜清凉,让他一时忘却了疲惫与危险,只觉越喝越畅快,竟一连喝了十几碗。虽是米酒,但他一路奔波又空腹,此时也有了几分微醉。
侯渊最后擦了擦嘴角,喃喃说道:“这下舒坦了,不过倒是有些迷糊了!”说着,便慢慢站起身来,往马背上趴。
那卖浆人见他喝了浆就要走,急忙上前拉住侯渊,客气说道:“客官,你一口气喝了十三碗,我的那碗也不算你的了,不过几个钱,先给我吧!”
侯渊此时眯了眯眼,然后掏了掏身上,并没有零钱,然后伸出双手摊在卖浆人面前,嬉笑说道:“没有!”说完,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卖浆人,想着赶紧驾马离去。
那卖浆人见这人如此无礼,心中怒火顿起。心想:“这厮穿着不俗,还骑着好马,竟想逃几个酒钱。”他横下心,冲上前一把从侯渊手上夺过缰绳,不让他走。
侯渊被这一夺,酒意醒了几分,恼羞成怒,提起鞭子就朝卖浆人抽去。
那马却受了惊,急躁地嘶鸣起来。侯渊本就有几分醉意,在拉扯间一个不稳,便掉下马来。
他重重摔在地上,一时有些七荤八素,心中更是火起,头脑一热,就想去拔腰刀砍那卖浆人。
卖浆人见势不对,急忙跑到担子处蹲身,抽出了一把短刀。
侯渊提刀追来,见人便砍,却一刀砍空,正好砍到了浆担子上,米酒洒了一地。
卖浆人此时正蹲着身子没被砍到,趁着这个机会,他猛地将短刀捅进了侯渊的胸膛,然后迅速拔出,又向前一滚,想躲开了侯渊的追击。
侯渊中刀,只觉腹中一阵剧痛,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伤口,满脸不可置信。他又走了几步,脚步已是歪歪斜斜,最后“扑通”一声倒地,没了气息。
这时,那卖浆人才壮着胆子走近,探了探他的呼吸,确认人死了,不禁骂道:“你爷爷要是没几下子,怎么在这世道混担子!”
说完,他迫不及待地掏起侯渊的衣兜,掏出一些白花花的银饼,他拿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的,一时喜上眉梢,嘲笑道:“舍不得几个米酒钱,倒是舍得一条命!”
随后,他又在侯渊全身上下翻找一通,最后从马背上的包裹里,出了衣服,还找出了些文书,腰牌之类的东西。
他不识字,便不知这些是何物,随手往担子里一塞。然后在树林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用刀柄挖了个浅坑,把侯渊的尸体草草埋了,最后若无其事地挑着担子回了家。
直到第二天,卖浆人在城里看到追捕缉文,见画中面容与自己所杀之人有些相似。心中一惊,又有些怀疑。
回到家后,他拿着昨天从侯渊身上收缴出的文书腰牌,给到识字多的人看,才从文书署名确认他就是缉文里的那个侯渊。
一时心中大喜,觉得自己撞了大运,便连夜跑回埋尸处,砍下了侯渊的首级,交到当地官员处换了赏钱。
消息传回晋阳,高欢正与高澄巡视迁户安置情况。
高欢看完报文后,一时感慨道:“昔日侯渊在尔朱荣麾下也是屡立战功,虽是反覆两端,但也算得上胆略过人!却没想到最终死于区区卖浆者之手!虽道世事无常,可叹他如此机警之人,却未提防小人!”
高澄接话说道:“父亲,如今樊子鹄侯渊等都已相继平定,东魏境内便无不归附者,是否就该会西讨宇文黑獭了?”
高欢沉默不语,缓缓转头,目光投向西边。
此时正值春耕,广袤的田间地头,新迁入户的山胡人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播种耕田。微风拂过,田间草堆升起袅袅烟雾也随风散入浓云之中,映的远山更加朦胧不清。
高欢凝视着这一切,心中暗自思忖,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一统大魏,得一个真正太平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