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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生怕自己不在,裕禄来了之后查出点什么,汤潇逸一直忙活着把人手往泉州转移。

这么一拖,回到闵都,已经是九月二十七日了。

刚回府,就有小厮来报:

“少爷,按察使牛大人的帖子,让您回来后去总督署,还有郑老爷您也一起。”

汤潇逸和郑景溪对视一眼,差点儿忘了这事儿。

“更衣,回牛大人,我和岳父大人马上就去。”

钦差大臣怎么说也是他师爷,也是前任船政大臣,人不行了,还是得去瞅瞅。

换了身衣服,带着提着盒子的亲兵坐着船渡过闽江。

等进入总督署时,发现总督署已经围满了人,有一身官服的,也有一身儒袍的,还有身着素色常服的。

官服是当官的,儒袍是书生或者所谓学者,素色常服是什么?

“牛伯伯。”汤潇逸看到站在房间门口的牛大人,上去打了个招呼。

“贤侄,还有郑大人,你们可算来了。”

牛大人惊喜的看着他们俩,

“大人要见你们,不过得等等,这些是大人的家眷,前来……安排后事的。”

“汤老哥在台澎任上,大人的后事还是得亲子来处理。”

汤潇逸恍然大悟,这些穿着素色常服的应该就是家眷了吧?怪不得都身着素色,马上要办白事了,再大红大紫就不像话了。

“牛伯伯,我师爷的精神怎么样?”汤潇逸问道。

七天前,钦差大臣就要靠参片补充元气才能保持清醒了,这些日子怕是。

“前两日越来越差,今日精神头不错,怕是……还好你们回来的及时。”

牛大人没说出来,但二人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回光返照!

到这个地步,就没必要多说了,总督署人多耳杂,也不能聊什么隐秘的话题,便静静的等着。

约莫过了两刻钟,房间门才打开。

一个中年男子率先出来,然后就是一大群妇孺老幼。

“牛大人,这二位是汤贤侄和郑大人了吧?父亲大人让你们进去。”

中年男子眼眶通红,吸了口气,对三人拱了拱手。

“见过伯父,师爷有召,我等先去看看师爷。”汤潇逸还了一礼。

看年纪,这应该是其长子,他只听过没见过,一直没正式入仕,应该还在考科举。

进入房内,总督面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像没事儿人一样。

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命不久矣,大概率就在今日。

“卑职闵按察使……”

“船政总办……”

“徒孙汤潇逸,拜见师爷。”

卞宝第笑呵呵的挥了挥手:

“快别跪着了,我给别人跪了一辈子,别人给我跪了半辈子,早就厌烦了。”

“徒孙啊,叛乱平了?贼酋可授首?”

汤潇逸吸了口气:

“师爷,幸不辱命,叛乱已平,贼酋首级徒孙也带来了。”

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快死了才能想通。

“不错,不错,这么一来,老夫最后一个差遣,也圆满完成了,圆了老夫一个心事。”

卞宝第欣慰的笑了,

“听说你们的任命自己下来了,马上要上京谢恩,按理来说,老夫也该一并上京,向皇上交差。”

“但老夫这具身体,撑不住老夫再舟车劳顿一次了,最后这点时间,怕是得在这总督署中渡过了。”

卞宝第出神的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什么,反正沉默了一会儿,

“人去不了,折子得麻烦你们递上去。”

卞宝第说完,一旁的牛大人赶紧从袖口中拿出一封折子,递给汤潇逸。

“师爷放心,我必将折子安全送到朝廷。”汤潇逸接过了折子,叹了口气。

好像是他在作孽?

也不对,没有他,去年卞宝第就该因为朝廷挪用造舰经费悲愤而死。

现在死于任上,死前还平定了叛乱,何尝不是一段佳话,谥号都得提一个档次。

不至于没有留下谥号的记录。

“我命不久矣,拿着这些功劳没什么用,我已经给你们三人,还有我那徒儿铺好了路,多少有三分用处。”

“记住,千万别急,官场最忌一路高升,爬的太快不是好事,别人会嫉你,恨你,然后捧你。”

“你们几个,这两年够出风头了,此间事了,朝廷会重整闵地官场,记住,别急,别出风头。”

卞宝第不是瞎说的,而是在折子上对几人大书特书,基本上把功劳都让给了他们。

当然,某些地方有些许修饰,以突出功劳来之不易。

汤家父子和郑景溪都爬的很快,能力不错,干洋务是一把好手,未来应该能身居高位。

他这么做,也是帮子孙结个善缘。

虽然和张南皮李合肥都是姻亲,但出路谁也不会嫌多。

聊了差不多一刻钟,卞宝第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结束了谈话。

“贤侄,大人怕就是今明两天了,如果不急的话,不妨先给大人上炷香再走。”

“这对你、你父亲,都有好处。”

牛大人悄悄的说道。

汤潇逸有些为难:

“伯父,此去不知道要多久,总督怕是随时会来,我是想早去早回,有些东西吧,不能让总督知晓。”

牛大人没有丝毫意外,这年代谁屁股底下难道是干净的?

“贤侄不必担心,忘了伯父现在是闵地现存最高属官?”

“战乱初平,闵地各道道员、乃至布政使出缺,各路总兵副将尚未清算,这些事儿目前都经我手。”

“而且战后地方混乱,随时可能有不法之辈再次祸乱地方。”

“总督来了,没有三五个月,可理不顺地方事务,没精力插手船政。”

汤潇逸一听就明白了,牛大人这是准备帮他卡一卡总督,于是拱手道谢:

“多谢伯父……”

汤潇逸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了凄厉的哀嚎:

“父亲!!!”

“祖父!!”

牛大人赶紧拉着汤潇逸:

“大人去了,闲话不多说了,表现的悲惨些……”

…………

九月二十七日,钦差大臣,前闽浙总督、巡抚、船政大臣……卞宝第,在得到叛乱平定的消息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据当时在场的人传,卞宝第在咽气之前最后一刻听到贼酋授首的消息,高呼“臣不负皇恩,死而无憾!”,话音一落,气息全无。

九月二十八日,总督署布置了灵堂,汤潇逸同卞家人一样,戴孝守灵一日。

二十九日,得到朝廷允许后,卞家长子护送着卞宝第的棺椁,返程回乡。

棺椁和汤潇逸同乘一条船——新裕号邮轮。

为了表达对卞宝第的尊敬,汤潇逸派福靖号随行护航。同时也保护自己。

将心比心,要是汤潇逸必杀某人,海上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毕竟海难太多了,也太难找了。

每年在大海上消失的人,数不胜数。

三十一日,松江府,繁荣的码头上,整齐的大队兵马突然冲进来清场。

码头上人流涌动,这些兵马丝毫不管,拿着棍子就开始赶人,谁动作慢了上去就是一棒子。

“军爷怎么了这是?”

“你们这些个大头兵,好好看看我是谁!你们敢哎哟!好好好……”

“军爷行行好,我的框还没拿……”

短暂混乱后,码头很快恢复了秩序,毕竟其他人已经被清走了,准备靠岸的船只也被告知去暂停或转向其他泊位。

只有一艘邮轮,欢欢的靠岸后,下来一大批人,然后吊机吊下来一具棺椁。

“伯父,皇命在身,小侄不能送师爷最后一程了。”

棺椁落地,汤潇逸叹了口气,向卞绪昌拱了拱手。

“贤侄尽管去便是,这里有我在,不会有问题,国事为重,家父也不忍心贤侄荒废国事的。”卞绪昌点点头,悲伤全部掩盖在心里。

当地官员准备好的马车上前,拉上棺椁,离开了码头。

“唉~卞大人在任上,精简冗员、争取经费、整顿吏治,做的还是不错的。”

“可惜,掣肘太多。”

郑景溪摇摇头。

汤潇逸叹了口,返回船上。

卞宝第最大的掣肘是他自己,他终究是地主士绅阶级、儒家学徒,做事只是为了维持这个腐朽的王朝。

如果不是汤潇逸横空出世,他顶多只能搞一条小船,广乙同级,武备不同罢了。

船政也会在一任又一任非专职大臣手里,彻底落寂。

在松江府加了煤,十月初一,新裕号邮轮和福靖号才离开码头,正式启程进京。

停留一晚,主要是福靖煤仓不大,虽然理论上航程是够的,但那是最经济的航速。

中途不加煤,中间要是遇到什么事儿,需要高速航行,那就跑不到这么远了。

松江府到津门,航线一千五百公里左右,也有短的一千二百公里。

邮轮并没有高速航行,而是以10节航速缓慢行驶着,全程足足用了三天。

“终于到了。”汤潇逸看着码头,伸了伸懒腰。

航行在海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聊的。

“有人在等我们,还不止一个。”郑景溪看到那几个红顶子,看向汤潇逸。

人总不能是来接他的。

也不一定,他有几个同僚在津门机器局,但他们应该还没得到消息。

毕竟,级别较低。

“一个总兵,一个副将,一个都司,配海军刀,是北洋,北洋海军。”汤潇逸拿出望远镜。

他不认识人,但补子认得出,海军刀也认得出。

附近有这些东西的,只有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