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先锋军和主军毕竟距离不远,先锋军一遇袭,剑南节度使李贤玉统御的主军马上就察觉到了异状,随着紧急军情传来,李贤玉立拨一万骑军疾驰去援。
但这一万骑军很快被巨兽阻道。
黑暗之中,只见前方有巨兽奔腾,背生巨大蒲扇般的翼翅,奔跑之中身后涌起烟尘,身周皆是唰啦啦的声响。
箭矢射在这些巨兽的身上,也不过咄咄作响,好像连皮都扎不透。
等到数名修行者偷偷潜近,却才发现这阻塞道路的巨兽只不过是一些体型壮硕的水牛。身上覆盖着湿透的藤甲,背上绑着很大的蕉叶组成扇形,而身后的牛尾巴上绑着绳索,绳索上拖着树枝和枯草。
这些牛躁狂来回奔跑的原因倒是不知道,但看上去应该是草药刺激所致。
这边的白蛮善做这种事情。
这被阻了好大一会的骑军都是气得七窍生烟,等到泄愤似的将这些水牛全部宰杀,赶到先锋军的营地时,眼前所见让他们浑身毛发都竖立了起来。
整个营地皆是无头尸身,八千先锋军的头颅皆被斩去,如横七竖八的柴草一般躺在地上。
唯有在营门口,吊着半截尸身,是上半身带着头颅,正是先锋军统帅黄天运。
这一万骑军的眼都红了,但在黑夜之中,面对能够绞杀这八千先锋军的敌人,他们根本不敢造次,只是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派出数小股骑军在外梭巡。
消息传至主军,李贤玉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日出之后便全军全速前进,攻打太和城。
被偷营袭杀八千人,八千唐军除主将之外,全部被割去头颅,自大唐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败绩,这一战恐怕长留史册。
李贤玉的这些部将都已经被仇恨烧红了眼睛,没有任何一人质疑和阻拦李贤玉的这个决定。
晨曦之中,剑南大军铺天盖地般涌来,鼓声震天,连骂战的环节都已省去,大量持厚盾的军士护着云梯朝着城墙逼近,后方有箭军分梯次不间断的朝着城墙上方施射。
然而云梯才刚刚架在城墙上,太和城城墙上和城墙内里一阵弩机的激发声,攻城的唐军瞬间齐刷刷的倒下了一片,就连那些持盾的军士都死伤大半。
“我草!”
箭军统帅张千禾首先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太和城的城墙后面看着空间不大,弹丸之地,塞不下多少人和东西,但按着这弩箭射出来的模样,这城墙后方明显是沿着山体建立了道道的梯台!
这梯田模样的梯台上可不是种的庄稼,而是早就布置了大量的弩车。
不是这种弩车,断然不可能瞬间连那些持着厚盾的军士都抵挡不住。
“城墙围着梯田?城墙后面相当于弩机天然的架台?”
李贤玉身边一些部将的反应也只比张千禾慢了半拍而已。
这些人心中都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但只见李贤玉怒火中烧,喝令后方军士奋勇向前,这些人自然也不敢出声堕了大军的士气。
之前的连胜原本也让这支大军没把南诏的军队放在眼中,即便先锋军的全军覆灭,绝大多数军士也只是觉得被偷袭而已,他们的脑子里也没有多少恐惧,尤其看着城墙下死去的那些伙伴,他们纷纷悍不畏死的往前冲去。
但只是十数个呼吸之间,剑南大军那些疯狂扯动弓弦朝着城墙和城墙后方施射的箭手便被城中射出的箭雨彻底压制。
这太和城中皮鹤拓的军队不止占着地形的优势,而且弓箭手和弩机的数量也十分惊人,唐军悍不畏死的往前冲了六七个波次,冲到城墙下方的都没有多少个。
“李帅,不对劲啊!”
张千禾赶到了李贤玉的身前,他的箭军十停死了八停了,气血的上涌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太和城里头这么多弩车绝对是早有准备,若是在野外大战还好,骑军侧翼游走,可以让这些弩车没法形成大的杀伤,但现在城里有早就准备好的梯台,弩车梯次布局,这城墙外空地不大,弩车预先调整好了施射角度,现在都不怎么要调整,每一批弩箭施射,都可以形成大量杀伤。现在这太和城就像是一头朝着我们俯冲的牛,牛角就正对着我们,我们这样强攻,死伤会十分惊人。”
李贤玉英俊的面容也有些扭曲,这死伤也让他心脏在抽搐,但此时的他就像是红了眼睛的狼,压根不想停下攻城再做计较,他寒声厉喝:“皮鹤拓强的不是箭军,是重骑兵!他们能有多少箭矢,只要能够攻进城去,这些重骑被挤压在城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我们修士进去之后就边杀边放火,把这些重骑挤压在狭小地带,活活烧死!”
就连张千禾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打仗本身就是要死人的。
哪怕先死伤很多人,只要计策对头,后面恐怕自己的死伤就小,就轮到敌军大量死伤。
按照任何一名老将的看法,李贤玉的这个策略没有任何的问题。
只要城中箭矢消耗得差不多,唐军冲进去,便能最大程度的遏制住皮鹤拓的重骑军。
“杀!”
“杀进城去!活剐皮鹤拓!”
在如雷的战鼓声中,剑南大军反而以更为迅猛的姿态朝着太和城涌去。
但是太和城中的箭矢却并没有耗尽的迹象。
甚至没有什么士兵在城墙上冒头,没有耗费力气砸落滚石或是重木,唯有箭军在不断地施射,弩车不断激发。
太和城外唐军的尸身很快堆积起来,死伤竟已超过昨夜先锋军的人数。
就连李贤玉的副将,同为李氏的李于通都坐不住了。
他到了李贤玉的身旁,一开口就是,“大帅,此前这皮鹤拓丢盔弃甲,绝对是假象,他早就想将这决战之地放在这太和城,这里面弩机和箭矢数量必定惊人,肯定是之前那些城池能带走的全部带来了这里,早早就布置起来。这太和城就如南诏最锋利的矛尖,我们现在选择不断强攻,实为不智!”
战局到了这一步,但凡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脑子也都清醒了。
打仗讲究悍勇,不能惧怕死人,但的确不能这样蛮干,不能将人命填向对方防御最厉害的地方。
简单而言,对方挖了一个布满刀尖的深坑,不能死脑筋的一味往里头跳。
然而忠言自古逆耳,更何况李于通说话还没什么技巧,还在后面老实的添了一句,实为不智。
前面他说的那些皮鹤拓的丢盔弃甲,丢了那几十座大小城池是假象的事情,就已经相当于当众否定了李贤玉这么多天来的功绩。
落在李贤玉的耳朵里,就等同于,哎呀,我们上当了,那些城不是我们打下来的,压根就是皮鹤拓让给你的,是特意勾引你到这里来打的诱饵。
而那最后一句实为不智,落在李贤玉的耳廓里,此时就相当于一句,你是猪吗,这么笨,这还看不出来?还不停手?
李贤玉原本已经面红耳赤,面目狰狞,此时一听到这句话,他额头上的血脉都瞬间根根暴起,眼角都几乎要瞪裂了。
我他娘的再怎么猪,哪怕战死了这么多人,我的兵力还几乎是他的两倍!
一将功成万骨枯!
哪怕死的人多,只要这一战能够尽快拿下,半月出头就已经平乱,那今后史册上都只有赞扬的份!
“攻!”
“给我攻!”
他非但没有喝令下退,反而嘶吼着大叫,“若有不按军令后退者,斩!”
军令如山!
唐军就是这样的气性,哪怕统帅下达的军令跟猪下达的军令一样,只要这统帅还坐在统帅的位置上,他下达的军令,便必定要执行。
李于通深吸了一口气,嘴角也不断抽搐起来。
他看到一波又一波的军士朝着城墙涌去,但纷纷倒下,在城墙下方堆积起来。
城门后远在唐军箭矢射程外的梯台上,有几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名披头散发,脸上绘着鬼画符一样的符纹,而且血肉之中还嵌着一些细小的蓝色玉石的南诏将领看着那些赴死的唐军,充满嘲弄的说道,“这些唐人都是傻的么?”
他身旁的皮鹤拓面色阴沉的冷笑起来,道:“不是傻,只是死要面子,他们从心底里瞧不起我们。只要能赢,面子算什么?昨晚上那些收回来的人头,弄好了没?”
他右侧一名个子矮小,穿着便服的男子笑了笑,“脸皮上已经都用了染料写满了问候他们家里人的话。”
“你马上再仔细检查一下,别出现辱骂他们皇帝的话,一个都不能错漏,做事情得留点后路。”皮鹤拓道,“检查完了之后,等会他们攻势略缓,就用抛石车将这些人头丢出去。”
“对了,再多写点骂这李贤玉的话,保管他看了之后,如同疯狗一样忍不住。”皮鹤拓看着这刚刚坐下的男子站起身去干活,又说了一句。
那男子笑着答应下来。
披头散发,脸上鬼画符一样的南诏将领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冲出去杀个痛快?”
皮鹤拓眯着眼睛道,“现在这支唐军最多就四万多人了,等他们再死个万把人,就到了我们好好教训他们的时候。太阳下山之前,就要将他们完全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