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季野的车停在医院前，一旁的急救通道还不断有医护人员匆匆跑动。楼上急诊两个字牌通红闪烁，楼下混乱的人群和惨叫揉成一团。
着火的是宋峥家的老房子，大火从二楼烧到了五楼，整栋居民楼通体焦黑，季野看到秘书发来的外部照片，已经能窥到内部的惨烈。
凌晨三点的大火极为致命，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中，老旧小区交通不便，消防通道更是堵塞了近二十分钟才靠人力清理出来，无奈错过最佳救援时间。
季野避开人群密集的地方，从另一侧绕到警察发来的病房。
前台只留了一个护士一直在接电话，季野没去打扰，绕了两圈，找到了正坐在床上出神的宋沅星。
他敲了敲门，屋里两张病床，坐着五六个人。
看到他来了，床边的季榕率先哭出声。
“季野！——”她喉咙沙哑，又被烟雾呛过，声音听上去实在凄惨。
宋沅星也闻声看了过来。他的胳膊已经包扎过，尽管脸上大多数还黑漆漆的，但看起来，已经是伤口最少的人。
“舅舅。”他轻轻喊了一声，似乎是想哭，又怕眼泪划到伤口，仰头强忍住。
季野走上前，隔壁伤者家属让出把椅子来推到他面前。
“你坐。”
季野摇摇头，把人按了回去，转头看向母子二人，“警察都和我说了，宋峥已经确认死亡了。”
这话一出，季榕崩溃的抱头痛哭起来。
宋沅星直愣愣的看着门外，眼皮闪烁了几下，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警察还说了，是小星不顾腿伤冲上楼叫醒了邻居，才避免更多人睡梦中死亡。”
季榕好像没有听到，依旧哭得撕心裂肺，宋沅星伸出手，摸着自己的大腿，眼神忽明忽暗。
“火是从我爸房间里烧出来的，我其实已经猜到了。”
“警察还在调查起火原因，不要想那么多，好好养伤。”
听到调查起火原因，宋沅星低下头喃喃自语，“或许又是他酗酒，不小心把烟头掉在了被子上，以前已经出过这样的事情了。”
“如果是这样，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邻居们。”
宋沅星愧疚红了眼，看向隔壁床上的小姑娘，“连欣欣也被波及了。”
季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床上躺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两条腿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的皮肉。
欣欣的妈妈靠在床头无声流泪，女人头发也被烧掉了一块，听到宋沅星的自责，擦了擦眼泪，
“不怪你，好孩子，要不是你来六楼喊我们，或许我和欣欣今天就出不来了。”
宋沅星强行扯起嘴角，“他是我爸爸，他做错的事情，我也难辞其咎。”
房间里两个老人也叹了口气，跟着安慰他，“人都死了，说这些是折腾活着的人，别想这些小伙子，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救出了欣欣。”
【抱歉宝宝们，今天考完六级大脑被掏空睡了一天。来不及十二点前了，剩下的字数补在这一章下面。】
病房里哭泣声，啜泣声没断过，饶是季野见惯了太多的生死，也不免被这种悲凉却又劫后余生的氛围影响。
他走出病房，来到楼下，躲进车里点了支烟，电话拨给路礼，
“怎么样，安全到了吗？”
“已经去看了，死亡只有宋峥一个，但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季野长长的将烟雾吸进肺里，边吐边问：
“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逼宋峥？”
他不是傻子，相反，在听到警察说只有宋峥死了，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宋峥想要钱，宋沅星也知道宋峥想要钱。
而他承诺的是，只有宋沅星失去自理能力，才会移交股份。
作为儿子，宋沅星一定很了解这个爹，是宋峥暴露出想要加害宋沅星的意图，才会毫无防备在深夜被儿子反杀。
路礼先是一愣，随后急了，“跟你有什么关系！照你的逻辑，出车祸不应该追究司机，应该追究修路造车的人。”
窗外的警报声停了，大约是伤者被全部送到，忙碌了一夜院子骤然安静下来，只是天也将要泛白。
“你只是，给了他一把剑，凭这把剑去救人还是杀人，是他自己的选择。”
季野抬指，拨了拨车前路礼刚买的小装饰球，“差点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上帝了。”
“隔壁那个孩子很惨，我当时意外的感受到一丝怜悯。”
路礼的声音离麦很近，他轻声的像是讲故事一般，安慰这个人，
“因为你是一个很好的人，能共情别人的苦难。”
“共情？”季野品味着这个词，并不太认同，“其实这是第一次，我好像第一次拥有真实的感受。”
路礼没太听懂他的意思，“那以前呢？一定还有别的让你感受到难过的事情。”
以前啊……
季野笑了笑，抬眼望向天际，灰暗的云层后透出浅浅的橘粉，霞光随之一点点的铺开。
“以前都不记得了。”
小世界里被封锁的不仅仅是爱情，友情，亲情那些具体的感情。
他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对一草一木的情绪，对自然变化，都是情的一部分。
季野偶尔有那么一瞬间，会错误的以为，他正在这个世界里用别的身份，拼凑一个完整的自己和完整的一生，去填补那些已经徒有印象，却毫无感知力的世界。
“不记得也没关系。”路礼趴在枕头上小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找到你的感情，让你难过的事情，让你开心的事情，我都会帮你记录下来。”
“等你以后老了，彻底记不住了，我再一件件讲给你听。”
“讲给我听？”
“是啊！”路礼斩钉截铁应下来，“我写成日记，到时候戴个老花镜，你吃饭我也给念，你下棋我也给你念，你……你就放心吧。我会记住你的一切的。”
*
城市里发生的火灾瞒不住任何人，两天后，官方正式通报伤亡人数，季野也第一时间收到了通知。
“索性没有增加死亡人数，但大大小小的伤势和财务损失也够让普通人生不如死了。”
“起火原因是屋里的窗帘引燃了木质地板，地板上全是酒精成分，难怪燃烧会这么迅速。”
季野坐在校园大赛的开幕式台后，突然站起身离开主位。
“宋峥的尸体解剖了吗？”
“确认是饮酒过量，也符合死前窒息的特征。”
说到这里，警察叹了口气，“唉，这个宋峥，半年前就因为喝醉烧了自家客厅沙发，最后还是物业找来了消防，那么惊险，一点记性也不长。”
宋沅星选择灌醉宋峥，再放火，确实是聪明透顶的做法。
一个有前科的酒懵子，再合情合理不过，想要怀疑到他头上都难。
甚至，在调查组看到这个前科以后，恐怕都会彻底放松起来，把这当成一场意外。
季野知道真相，手里却没有证据。
酒是宋峥的，死因也没有疑点。
他想到什么，“季榕呢，两人没住在一起？”
“据说当晚宋峥发酒疯打了她，她晚上没敢回房间，睡在客厅躲过了一劫。”
季野不相信宋沅星可以完美犯罪到这个地步。
挂掉电话后，他第一次执行违法程序，调取了警方的资料。
【022：啊啊扣星警告！】
季野回到台前，表面上在欣赏模特们的走秀，实际却在后台查看起这份资料来。
从现场痕迹，到化验，尸检报告，以及当事人供词，看上去毫无问题。
这样完美的结论，却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奇怪之处，季野摸不清在哪里，又翻看了几次，直到秘书提醒他，可以去后台休息了，也没能找到那点违和的地方。
“季总，有两个媒体想做个五分钟的单人采访，您看放不方便。”
季野揉了揉眉心，摆摆手，“不了，叫周琳去。”说完，他补充道：“把门拉上，不要叫人进来打扰我。”
徐昉伸手带上门，在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原本还看上去状态不佳的老板，突然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在门板上。
徐昉心差点飞出来，头一偏，发现季野正紧紧盯着他的手。
“季总……？”
“你觉得怎么样？”季野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额。很尴尬。”
“你觉得，手摸着把手，有什么感觉？”
“冰冰的。”
脑海里看了数遍的资料总算在这一刻给了季野答案，他将人放开，手握着门把手，半晌才露出释怀的笑容。
就是这样。
他找到了，季榕和宋沅星压根没打算救宋峥，甚至可能放完火后，就躲上三楼看准时机开始逃命的证据。
季野在022那里筛选了一圈，找到了个合适的入梦人选。
十万积分，换宋沅星进去至少蹲十年。
又过了一夜，原本都要上交报告定案的626火灾突然又紧急开会。
宋沅星和季榕的证词被一条条放大在演示框里，严肃的男人站在屏幕前，用手指着其中画圈的地方在，掷地有声。
“这里，不对。”
*
今天只有宋沅星一个人在医院，他一大早换好了药，中午季野定的营养餐送来，吃得很满足，下午就是躺在病床上玩手机。
只不过刚刚失去了父亲的人，不好表现的太过轻松。
病房门被推开，他以为是来查换房的护士，却见到两个警察沉着脸将季榕叫了出去，而另外两个，第一次严肃的坐在他面前，摊开纸笔，让身旁的人打开了录像机。
“请你再对当天的事情，进行回忆，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宋沅星闻言，努力想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整个流程他和季榕叮嘱了三次，不会出问题。
“你确定，你在发现火势烧到了门边后，尽力救援过宋峥？”
“是。”宋沅星态度有些激动，“那是我爸，如果不是怎么也撬不开门，我一定会救他！”
另一边，季榕战战兢兢的把曾经的问题又回答了一遍，手却一双冰凉的铁环铐住。
“我们现在怀疑你有纵火杀人的嫌疑，请回警局配合调查。”说完看向一旁跟随的护士，“她现在的状况可以出院吧。”
护士长点点头，“是的，季榕女士伤情不重，达到了出院标准。”
季榕被带走，宋沅星被调到单独病房看守。
他一颗心往下沉，看到门边的警察，反复去想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酒都是宋峥的，打火机也是，他还特地点了烟。
指纹？那些东西早就烧光了，不可能还有痕迹……
宋沅星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让警方怀疑自己，而现在，季榕被带走，更让他遍体生寒。
他的妈妈，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校园大赛接近尾声的时候，宋沅星被依法逮捕，季野听到这个消息毫不意外。
路礼最后一个离开舞台，他回到休息室，看到男人的心情很好，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他，
“活动顺利结束了，心情这么好？”
“宋沅星和季榕被抓了。”
路礼惊讶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他会死咬着不承认。”
“他能怎么不承认，自己的证词，想要洗清嫌疑，却阴差阳错把自己送了进去。”
季野在那天握到把手的瞬间，就明白这个局该怎么破。
他和警察不同，他是上帝视角，明白宋沅星有杀掉宋峥的理由，借着这个前提，才能发现一些细节的问题。
宋沅星想要极力证明自己想救宋峥，因为心虚，在证词里反复强调他和季榕破门开锁的过程，并且描述的极为详细，试图让人相信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但却忽略了，一扇快要被火吞没的门，金属把手往往比木门本身还要烫。
普通人如果真的下意识情急拉门去救人，手心至少也会被烫出夸张的水泡，重则可能脱皮掉肉。而宋沅星和季榕的手，根本不符合他们所说的找钥匙开门，以及拉门踹门的行为。
“大概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别提开门的事情，或许真就拿他没办法了。”
路礼感慨的摇摇头，“恐怕宋沅星自己也没想到。”
宋沅星确实没想到，他缺乏的那一丁点常识，成了自己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