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知道榻上的人在戏弄自己。
在所有人都以为姬长离是那个被放弃,被迫质于异国的小可怜时,只有他清楚,这是一枝带了毒刺的花。
霍云单膝半跪在地上,垂着眸,提醒自己这是南梁的皇子。
他的任务只是保证对方在大越境内的安全,
或许某一天,他们甚至会短兵相接。
闷葫芦不说话也不生气,季野没了兴致,恹恹的靠在床边看着霍云用披风擦干脚趾上的水珠,
“睡吧。”
霍云站起身,离开前提醒季野,“如果狄骁落水和你有关,这些日子就不要见他了。”
季野轻哼了一声。
“我会怕他?”
他不把狄骁折腾哭就算他良心发现了。
霍云见他没听进去,也不再多说,见季野要更衣入睡,快步走出房间合上了两扇门。
“统领——”
“今晚你们四个先守在这里,明日人调来了,再回去休息。”霍云拍了拍身旁的亲信,“人不可离开视线,”
末了又补充道:“他若是要买什么,记我的帐,”
“若是…有事,来卫司找我。”
霍云脑海里蹦出自以为是的两个字,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姬长离想他,那大概又是想捉弄人了。
他捏了捏袖袋里的桔子,顶着漫天飞雪离开质子府,
冒雪而归是无可奈何,
别的,都是心甘情愿。
-
季野在质子府好吃好喝休息了几日,才从侍卫嘴里听到狄骁的下场。
“百毒不侵”的狄小将军,病了三天,如今已经回过劲。
到底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就是硬,换成他这副身体,怎么也得躺个把月。
季野遗憾的摇摇头,“霍统领呢,他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过来?”
侍卫等了这问题好几天,连忙给自家上司邀功:“统领来过两次,一次您在休息,一次是来结账。”
季野咬了口手里的云片糕,“下次过来告诉他,我找他有些事。”
身为质子,他哪里都去不成,只有高霂下令才能放他出去转转,除此之外,质子府是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外出的。
但季野知道这府邸肯定有漏洞,否则真正的姬长离是怎么找人联系上他的?
他倒是也有些办法,但太费劲了
还是让霍云带他出去最方便。
季野吃过午饭,一身黑色劲袍的冷脸男人就从正院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的桔子扔给走到门口的霍云,手臂半搭在桌边,笑容无端带着几分乖巧。
“给你吃。”
还知道分爱吃的东西给他,
霍云默不作声迅速剥掉桔皮,取干净丝连的白色络子,桔肉又还给了季野。
季野接过干净的桔子,笑容真切了几分,
这破桔子好吃是好吃,就是剥得他手指容易留下桔皮色,洗起来很麻烦。
“有事?”
季野塞了一瓣到嘴里,“这不是想你了么。”
霍云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莫名晦暗,“我今日当值,是借着事务出来的。”
季野闻言冲他招招手,两人只隔了几步的距离,霍云走上前,嘴唇被桔子瓣堵住。
大约是舍不得,所以给他了最小的一瓣,连指腹的温度也隔着桔肉传到唇瓣上,一处凉,一处烫。
季野将整个塞进他嘴里,笑眯眯道:“这么好,奖励你咯。”
霍云愣神片刻,没有咀嚼,桔瓣不大,就这么囫囵吞了下去。
他不想让那种酸甜味道盖住眼前的人留下的淡淡皂角气息。
桔子不是奖励,那才是。
“我这几天快憋坏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不用太久,不然要憋出病了。”
霍云半晌才后知后觉的点点头,“我替你禀告太子。”
季野纠正他,“不是禀告,是你得答应我。”
“这有些难,太子很重视你的安危,不一定会答应。”
季野眨眨眼,“你不是皇城第一高手么,有你在,还有人能伤害我?”
霍云盯着他漆黑的眼珠看了会儿,“你想去哪,路线要先禀给太子。”
季野琢磨了一下,“去热闹点的,你替我安排。”
送走了霍云,季野特意站在门内眺望了三十秒,衬托自己悲凉的氛围。
见马背上的人很快消失在视野里,高高兴兴的回房睡午觉。
季野不知道忠诚的狼犬心底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对霍云来说,带他出门并不难,只是某个人刚刚尝到了甜头,又开始贪心的奢望下一份奖励。
霍云想着该比桔子更好,没想到只是一句口头表扬,
但,皇城第一高手,也不错。
想到季野对他的认可,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高霂听霍云汇报完,思索了片刻,“你的意思,借假路线,将真跟踪的人骗出来?”
霍云点点头,“质子府周边一定有眼睛在盯着,只是对方藏得深,我们不先将其引出来,会陷入被动。”
高霂“话是这么说,但这出了门,不会有意外吧?”
霍云又想起那句皇城第一高手,腰背不自觉挺直,“有臣在,不会。”
得了高霂的恩准,霍云离开时,满脑子想得都是奖励。
刚走出东宫,迎面撞上风风火火的狄骁。
“霍云?你升官了还是发财了?笑这么开心?”狄骁跳回来打趣道,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爱装老成的好兄弟笑得这么愉悦。
霍云的嘴瞬间抿成一条线,“你病好了?”
狄骁想到这个就来气,他眼睛一转,没有说出口,“我这身板能有什么事?行了你快去忙吧,我找太子有点事。”
高霂茶还没续上,春李就进来通报了。
听见是狄骁,高霂连忙传人。
狄骁走到书桌前,拱了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高霂笑着拍了拍他,“这就你我兄弟二人,何必这么生分,身体恢复的如何?”
狄骁寒暄了两句,不经意的问道,“我刚才看到霍云了,他这个时辰过来有什么事?”
高霂也没瞒着,“姬公子想出去走走,霍云来求手谕。”
狄骁挑挑眉,姬长离要出去?
顿时,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很怀疑那天姬长离是真的脚滑,还是和他想一块去了。
总之没收拾到姬长离,反倒自己丢人现眼在家里躺了三天,这笔账,狄骁已经死死记到某人头上。
他是堂堂三品定远将军,许多事情自己出手不便,但要说会折腾人的,狄骁想到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大越还真有个连陛下都不好处罚的人。
翌日,霍云护送一辆马车离开质子府,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另一辆小车才从侧门悄悄去了另一个方向。
借口带季野出去玩是真的,但他隐约察觉到,质子府周围是有眼睛,关乎姬长离的安全,他不能不小心。
非要说,大概就是皇城第一高手的直觉。
霍云净挑小路走,视线却不断绕着马车周围巡视,当一个穿着蓝色外衫的人第三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霍云毫不犹豫飞身从马背踏过,几息之间就将人制服在地。
“押走。”他声音极冷。
地上的人一边哀嚎一边挣扎,“你们是何人,为何莫名动手打我——”
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老实点,统领冤没冤枉你,有地方让你交代。”
“先带回去审”霍云回到马上,“我还有事,不必跟着了。”
说完,他快速赶往和季野约定的地方。
——
季野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出门逛街,北越尽管政治混乱,但却因为地理位置,南来北往客商都经过此地,商业活跃,富贵也就多。
百珍坊,就是外城最有名的综合贸易商会,一共三层,规模宏大,奇珍居多。
季野随便逛了一圈,里面的东西贵到让人咋舌。
他看上一支来自楚地风格的精美玉佩,却被告知要1200两。
也不知道霍云的俸禄够不够。
季野想着,未来还要花霍云的钱,1200两就相当于他自己的钱,犹豫了一下,将东西放了回去。
“这地方没意思。”只能看不能买。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一道男声。
“公子且慢。”
季野转过头,二楼尽头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
对方快步走下楼,步子紧促却优雅,看上去格外贵气,离近了,季野才看到这人连盘扣都是金子,袖子上的玉珠都比普通富人大了好几圈。
富贵逼人。
“在下白珍坊的少东家,姓云,名仲秋。”
云仲秋?
季野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倒是不记得剧情里出现过。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这么有钱的笑脸人。
季野也回敬过去,“在下季野。”
他戴着斗篷,又化了名,倒是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云仲秋继续道:“冒失叫住兄台,是想问问,你觉得这块玉如何?”
季野想了想,“成色极好,水头也好,雕工也好,一千二百两很值,但我买不起。”
云仲秋听完倒是没露出鄙夷的神色,“兄台可愿和我打个赌?”
季野一听来了兴致,“说说赌什么?”
云仲秋将玉佩放在手边,“你随我上三楼,若是能挑出其中最值钱的玉,这块我便送给兄台。”
三楼是百珍坊的藏宝阁,只有一定身份的客人才能进入。
季野提起几分警惕,“你想和我打赌,我可没东西给你。”
云仲秋微微一笑,“这块玉佩,是我百珍坊三楼之物,放在此处是想看看有没有有缘人。”
“若是没有找出,我也送你个小礼物,能找出此玉,我相信你一定有些本事。”
季野隔着斗篷羞涩一笑,脑海里淡定的呼唤出022
【等会儿看你了。】
【022:放心吧,这玉是你的了。】
两人上了三楼,几道重门被守门的人推开,里面果然别有洞天。
无论是规制还是空间,都比一楼的杂货铺看上去高档不少,有几分专业鉴宝的味道。
季野环视了一圈,漂亮的侍女端上茶水,隔着厚重的纱网,那股浓郁的茶香就扑鼻而来。
不愧是有钱人!
他没喝茶,转头看着云仲秋,“玉呢?”
片刻,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捧着个锦盒放到二人桌子中间,盒子里躺着六枚玉佩,各个清透润亮,皆不是凡品。
云仲秋见季野看得认真,也没催促,喝了口桌上的茶,出言提醒道:“若是看不清,不如摘了笠帽?”
怕迷死你啊。
季野没理他,脑子里琢磨着022的判断。
第三块玉水头最好,但其他五块都不差,价格相差也不大,这种价值千金的玉佩,这一丁点差距很难以人眼判断。
是为难他?
季野又想了想,云仲秋此人气质不凡,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一枚价值独特的。
只是无论绿意还是水头,他都没看出门道。
见季野陷入纠结里,云仲秋推了推茶杯,“不急,时间还早,季公子慢慢看。”
季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无意间瞟到杯壁上的云纹,他再次看向锦盒里,顿时心底有了答案。
“这块云纹佩。”季野指了指第六块。
云仲秋没有给出答案,反问道,“为何是这块?”
季野指尖点了点桌面,“整个百珍坊,云纹图案格外多,我虽然不知是什么意思,但料想这应该是你们店里的标志。”
“这块玉佩云纹虽然水头不算极品,但雕工细节却不凡,是大家之作。”
云仲秋笑着回答,“云纹对我家确实重要,云纹佩所用的玉是祖上传下来的,数量不多,只有历任家主才可取一块拿来做自己的信物,”
“至于雕工,在下的拙作,见笑了。”
这下轮到季野震惊,多大心啊,把家主玉佩拿出来做游戏?
“按照赌约,这块玉是季公子的。”云仲秋将一楼那支白玉双虎环佩放在季野面前。
这么容易就白得了几千两的东西,季野有些不信,他靠在椅子里,摸了摸杯身,“算了吧,你这几千几千两的东西,我拿着心有不安。”
“这算不上几个钱。”
这话说得。
季野没见过比他还能装的人。
但云仲秋面色坦然,语气平和,连半分炫耀也听不出,可见平日里是真不拿钱当钱。
季野想了想,“那我也跟你打个赌,你要是赢了,我就给你一个好东西。”
云仲秋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可,不过云某只有一样赌注想要。”
“若是我赢了,季兄摘下这黑纱,叫我瞧瞧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