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在这一年里早就习惯了天庭的生活,这里没有歧视黑猫的人类,没有黑猫会带来厄运,是不祥之物的说法,对神仙来说,无论是好运还是厄运都是天道的规律,是运势簿里早就写好的。他们反而会觉得人类这种近乎于迁怒的行为非常可笑,如果消灭一只黑猫就能消除灾祸的话,那上生星君和破军星君就不会存在了。从出生到现在,玄墨第一次被平等地对待,虽然偶尔还是会被教训,但那都是因为他顽皮闯了祸,并不是单纯因为他皮毛的颜色。
银雪沉睡了一年,天庭对她来说依然是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后发现自己被豢养起来了,一开始还是挺不适应的。她从小就长得漂亮可爱,在凡间时也经常受到许多人类的喜爱和照顾,但美丽有时候会成为一种罪,她长相上的优点就曾经让她差点失去过自由,所以对于被豢养,她是有心理阴影的。好在玄墨会帮她熟悉这里的生活和规矩,于是她慢慢发现,住在香火琳宫跟被关在笼子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这里更像是家,她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自由,比以前单纯被豢养起来或者到处流浪都要好得多,便也安心住下了。
两只猫越住越满意,反正凡间也好天庭也罢,对他们来说都没差,只要每天能吃得饱,有暖暖的被窝,有天高地远任我行的自由就满足了,至于其他的,也轮不到他们多想。
可当时没有怀疑,现在想起来却处处是蛛丝马迹。银雪被敲得头破血流,对于一只来自凡间的普通猫来说可是非常致命的,正如当初庙观的住持所说,这种伤势是回天乏术了,除了等死别无他法,就连月老也是一开始就说救不回来的,可后来竟又成功将她救回来,事情肯定不简单。而且月老说过,只有玄墨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才能救银雪,当时以为是要他保重身体好照顾银雪,现在想来,这根本是在暗示他们性命相连。
银雪当年明明已经从死亡边沿拉了回来,身体状况也已恢复,却楞是昏迷了一年才苏醒,恐怕那会儿应该是锁缘金线在发挥着作用。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玄墨才知道,月老当年竟为了救他们做了那么大的牺牲。站在郁离的角度,他跟银雪的确就是无关紧要的两只普通猫,最后却因为他们的出现导致她失去了锁缘金线,这仇这冤肯定无法轻易释怀。但换作是他,他肯定不会因此迁怒银雪,锁缘金线再难得也是万年就能织出一条,并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而银雪则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存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外物而去伤害她。
郁离自诩跟他有相似的经历,都是全心爱着对方而没能得到同等的回应,所以肯定能理解她的做法,但她却不明白,当她想要得到同等回应的那一天起,爱就已经混杂了欲望而变得不纯粹了。爱可以是单方面的,欲望才需要双向,而他能为了银雪压制自己的本能,本质上就不可能认同郁离的做法。
想通了这些后,玄墨也就释然了,无论锁缘金线有没有发挥作用,他对银雪的感情都不会改变,他们相伴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挑拨就轻易改变心意呢。即便锁缘金线到现在都没有发挥作用的事实让他有些挫败,可那又怎么样,他们还有无尽的时间,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至于月老的性命也一样,锁缘金线不是还有不到九千年就能织出另一条吗,只要这段时间他们能保证凡间有足够的月老信徒就好了,事情还远远不到毫无办法的绝望程度。
看到玄墨的表情在百转千回后终于平静下来,月老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由得解释道:“当初没有告诉你们锁缘金线的事是怕你们心里有负担,这本是我一时心软所下的决定,你们也没有逼我,没必要受这番责难。其实我也并非一开始就决定要救下银雪的,只是当时施法探知了玄墨的过往,发现你们以普通流浪猫之躯过着流浪生活都能拥有灵智,假以时日或许也能飞升,就这样死掉的话过于可惜,而我手上又刚好有救你们的法宝,所以才会决定要救下你们的。至于你跟银雪,唉,有些事着急不得,也勉强不来,缘分之事,来与去都是措不及防的,放平心态就好,过于执着反而会像手中握沙,越是握得紧沙子流得越快。”
玄墨虽然性子冷淡,但对银雪的心意却是坚定不移的,刚才的确有点小失落,但把他们相遇相识相伴的日子都回忆了一遍后,内心已经平静了许多,便说道:“月老放心,我晓得的。”
可他们这边越是平静,郁离的心就越不满,见挑拨不成,她就继续胡搅蛮缠:“你们就没有半丝内疚吗?为了两条不值钱的猫命就牺牲了我的爱情,你们有想过无辜的我吗?”
面对这样的郁离,月老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想当初郁离也是个风光霁月的神仙,她清雅温婉,让一众神仙看之忘忧,是十足的女神般的存在,然而到了今天,她却被心魔所控,一直执着放不下的竟是那一根锁缘金线。
月老明白她为何会在锁缘金线上寄予如此厚望,不过是以为有了锁缘金线就能爱得更光明正大,无需担心因为和他相爱就被天规所罚罢了,可事实真的是那样吗?其实一切还是未知之数,天庭或许能找到办法对付锁缘金线,他们通过锁缘金线跳出天规所控或许会遭到天庭的讨伐,匠祖或许能创造出剪断锁缘金线的法器,这么多的可能性存在,如何能保证他们有了锁缘金线就能安枕无忧呢?
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因为她对锁缘金线有太大的期望了,所以失去之后才会歇斯底里,但只要冷静想一想,难道没有了锁缘金线他们的感情就真的没办法维持了吗?
月老一声叹息,既是为了郁离的入魔,也是为了他们无疾而终的爱情,然后说道:“明明一开始没有锁缘金线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何你知道有锁缘金线的存在后就把整副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呢?我以为锁缘金线对我们来说就是锦上添花而已,我们的感情是会受到不少的限制,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非要锁缘金线才能解决的。我私自把锁缘金线用出去的确对你不公平,你要冤我恨我甚至向我报复我都无话可说,可你不应该破坏凡间的姻缘,不应该对银雪和玄墨下手,更不应该帮太初魔尊对天庭的神仙下手。”
郁离心里不禁有些惊讶,她帮太初魔尊做了两条竹心线后就开始养伤,并没有过问他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段时间,居然连月老都知道了他的存在,看来他的任务也是失败了。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些,当时之所以做竹心线也是受太初魔尊威胁,至于他用来干什么就不是她能左右的,把这些都归到她头上,她心里是不认的。
但此时此刻她没有跟月老辩解的意思,在她看来,解释就相当于认输,她情愿担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愿在气势上输掉。于是她冷冷地笑了笑,说:我这不都是在报复你吗?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有的后果都是你该受的!你自己说说看,那时候有多少飞仙因为那条天规陨灭,我能不怕吗?锁缘金线是我的救命稻草,唯有这件法宝才能让我安心地爱你,可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也对,你是金仙,哪怕天庭要罚也不会罚你,所以你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你说你爱我,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一直担惊受怕?你明明有办法让我安心的,却把锁缘金线用在两只畜生身上,现在竟有脸面反过来指责我的不是?”
这也是月老无法跟郁离达成共识的地方,或许就像她说的,作为金仙,他根本理解不了飞仙与金仙相爱时的心理负担。就像男女双方发生关系时,男性永远理解不了女性害怕怀孕的那种心情,这是身体结构差异造成的认知不同,哪怕是再体贴的男人都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的。
同理,以月老的地位根本想象不到郁离那种谨小慎微的心情,他觉得爱可以克服一切,而郁离则越是爱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就越怕被发现,越怕被发现就越需要心理安慰,她不觉得月老会抛弃她,却没办法克服心中担忧之事。
锁缘金线就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安慰,她几乎把所有筹码都押在这上面了,结果最后全输掉,于是她顺理成章地觉得这份违反天规的爱迟早会被发现,然后需要为此付出生命。
至于他们的感情被发现后月老会如何担当,这些对月老来说已经没有讨论价值,即便他当时已经想好要与郁离不离不弃同生共死,如此说出来也成了马后炮。
郁离纠结的是已发生不可挽回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曾经拥有过所以知道失去的痛苦,月老无奈的是自己的心意只能一直被误会,也就是想好的后续没来得及发生已经被game over。一个痛苦于放不下,一个难受于说不清,加上过了那么多年,想说清楚又岂是容易的。
月老也就不浪费唇舌了,说道:“你既然仍纠结于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乖乖跟我回天庭吧。”
郁离被雨邪红绸绑住,想挣扎都挣扎不开,只能任由月老施为。
忽然,一直抱着玄墨没有说话的银雪才反应过来锁缘金线没有发挥作用是什么意思,她顿时惊了,指着郁离就不满地怒斥:“你胡说八道,我明明也喜欢玄墨的,这锁缘金线肯定是有其他原因才出了问题。”说完还非常不忿地举举起玄墨就在他的脑袋上用力亲了一下。
玄墨有些受宠若惊,针状的瞳孔都不自觉变成圆滚滚的,看上去竟有几分呆萌。他仰着头看向银雪,发现她的表情非常认真,完全不像在逞强或者在开玩笑,心里便越发诧异。难道银雪对他也是一样的感情,只是锁缘金线没有感应到?
他不禁满脸期待地看向月老,希望从他的表情中得到一些有些的反馈,可月老却说:“锁缘金线是万年才得一条的法器,不会出问题的,或许是你还没分清喜欢和爱的区别吧,喜欢是没用的,锁缘金线需要用爱来激活所有的功能。”
银雪扁起嘴巴,十分不满地反驳:“哪有什么不一样,我对其他神仙和其他猫又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最喜欢玄墨了。”
听到她说最喜欢自己,玄墨郁闷了半天的心情终于烟消云散,虽然知道这迟钝的丫头所说的最喜欢跟爱还是不一样,但能成为她心中之最也不枉他爱了那么久不是吗?所以玄墨已经很满足了,情不自禁地就伸长脑袋蹭着她的下巴。
见他们如此腻歪,月老本不想扫兴,但转念一想,最后还是笑着解释:“最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最喜欢只是喜欢的程度更深,你可以喜欢很多东西,只是这里面玄墨排在第一位而已。爱却是唯一的,不可代替的。”
银雪歪着脑袋认真思考这几句话,想了半天,结果依然想不明白,但她也够倔强的,仍是不服气地说:“我不管,我没有排在第二位的,玄墨就是唯一的第一。”
月老本不想为难她这小脑袋的,可她居然执拗起来,月老只能引导着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我最喜欢月老了!”银雪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不对劲,一时间就呆住了。
月老继续循循善诱:“你看看,你最喜欢我,又最喜欢玄墨,到底最喜欢的是谁?”
这问题还真是难住银雪了,她确实非常喜欢月老,但同样也非常喜欢玄墨,她下意识觉得这两种喜欢有些不一样,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出来。如果问她喜欢月老更多一些还是玄墨更多一些,她的确没办法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见她满脸的为难,月老便也放过了她:“好了,现在不要多想,你还没开窍呢,等开窍了自然就能明白。”
玄墨虽然有些心塞,但依旧没有生气,他觉得目前能排在银雪最喜欢的梯队里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自己前面没有比他更厉害的,就算是对银雪来说如师如父的月老也不过是跟他齐名而已,没有输,在现阶段已经是赢了。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后,他的心便继续充满着希望。
然而很可惜,郁离根本不想让他们好过,此时便看准了机会阴阳怪气道:“身为月老座下神官,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觉得讽刺吗?被爱着的那个果然能够肆意妄为啊,就算一直没有给予回应,一直吊着对方也不会难过。锁缘金线的有效期快到了,没记错的话应该这一两年就会消失了吧,呵呵,我等着这一天呢!”
锁缘金线失效,银雪和玄墨也不再永世同生,月老更没办法从他们的爱意中得到不灭的生命,一切将又回到原点。
银雪的脸被她说得一阵红一阵白,好像到现在都没有开窍是件多么罪大恶极的事一样,不但耽误了工作,还玩弄了玄墨,害了月老。
“哼,一堆歪理!”银雪还在各种内疚无法自拔呢,却被玄墨一句话拉回了注意力,只听他说道,“月老座下神官替凡人姻缘牵线靠的是姻缘簿,这跟知不知道爱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无需挑拨。银雪的感情很单纯,或许还分不清喜欢和爱是什么,但她不回应只是因为从来没接受过表白,不是她故意吊着喜欢她的对象,而是喜欢她的对象不敢向她表明心意,她没办法做出回应而已。
还有,就算锁缘金线失效了,我跟银雪一样会同生共死,凡间的月老庙也一样会用心经营,没有你特意搞破坏,月老安全着呢!永世同生和不灭的生命不一定非得靠锁缘金线才能得到,只要有心,这些都不是问题。
你是从来没想过用自己的努力达到想要的结果,非得靠法器帮忙才行吗?我看你对月老的感情也不过如此,都是自我感动罢了,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这么可怜,其实就是想给懦弱找借口。就你这样,还没那个资格教训银雪,判出天庭坠仙成魔,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我看你还是先想想回到天庭要受哪些处罚吧!”
玄墨平时不太说话,但怼起来可是战斗力非凡的,之前还在天庭会议上当着所有金仙的面把顽固派怼得哑口无言呢,这次同样用一番话就将郁离的挑拨离间扼杀在摇篮中。她想偷换概念说银雪不称职,玩弄了他的感情,害得月老不能获得永生,结果玄墨不仅一项一项有理有据地驳斥,还直接给她来了个反讽,这样一来更是让郁离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