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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凌厉,但无法斩断急流的雨幕;刀气肃杀, 却没能威慑无言的天地。
洛沧看着洛九江在暴雨中挥刀不断, 脸上慢慢聚起了一点笑意。
这孩子的天资悟『性』都可堪他平生所见的翘楚。这是好事, 也是坏事。在同龄之间,洛九江几乎不能找到对手。长此以往,难免会让他生出一种自大的骄狂之气来。
比起带他见识真正的生死, 以此打消他那还在萌芽中的自傲外,其实还有种更好的方法。
在洛九江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洛沧已经替他想了很远。此时此刻, 洛沧为洛九江找了个一个毕生的对手, 这个对手叫自然。
刀是洛九江早练熟的。但想达到洛沧那种滴水不进的地步, 还要多费工夫。洛九江一开始就提到了最大速度,以快打快来对付雨幕。洛沧冷眼看着他的招数:“不出一刻, 你就要慢下来。”
他说的很对。这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速度并没能遮挡住所有雨滴,却先一步让洛九江维持不住。而等速度放缓,洛九江就更不能凭借刀影遮蔽自己了。
再持续下去已经没有多少意义。洛九江索『性』收了刀, 站在暴雨中独自细思。
他慢吗?的确是慢的,如果不慢, 不会在之前被洛沧于一套刀法中挑出那么多破绽, 也不会连雨幕都挡不住。
但是单纯的挥刀, 真的可以达到那种泼水不进的速度?
洛九江仰起头来,暴雨没长眼睛,也毫无同情, 一颗颗豆大的雨点一视同仁的砸在他的脸上,打的人皮肤生疼。
这些水滴真的又快又准。洛九江想:为什么它们就这样快?
因为积蓄。
它们刚刚从天空上降落的时候,当然也没有现在这么快。只是千丈的高空给了它们积蓄的力量和场地,它们越来越快,直到如今把天地间织满了一张水做的幕布。
如果没有积贮,一开始的速度再快也难以持久。但如果他每挥出一刀都存给自己一份催动向前的力量,结果就未必是刚刚那样了。
至于如何存贮这份动力……洛九江笑了笑,把眼睛投向了院内的石板。
方才洛沧的动作太快,快地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视觉里只留下了一片模糊的残影,想要照葫芦画瓢是痴心妄想。但他一套招数走下来,恰好是一个完美的圆。而他身法的合辙停顿,都由轮椅在青石板上压出了一道入地三分的深深印痕。
再没有比这更鲜明的提示了。
洛九江重新挥出了一刀。这一刀和刚刚比起来并不快,可洛沧一见他的架势,眼中便『露』出半丝笑意。
一刀接着一刀,洛九江手中的刀锋越来越快。与此同时,顺着他挥刀的圆弧轨迹,踩着脚下特定的步法,他每一刀中所积蕴的惯『性』就如同握着他的手腕一般,带着他更快的向前走。
就是这样。洛九江想:他稍稍抓住那种“快”了。
洛九江不断追随着那吊着他的,有关“速度”的灵感,一直到他力竭为止。
这次练刀最后以洛九江手臂如灌铅般难以抬起作为结束。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雨水和他的汗珠混在一起,把洛九江显得的像个刚从湖中爬出的水鬼。他一头墨发都吸饱了水,紧贴着洛九江的脸颊头皮,让他看起来无比狼狈。
虽然形貌如此尴尬,但洛九江心中却雀跃不已。他能感觉到,如今自己的实力,至少在“速度”这方面上,已与之前已截然不同。
此时此刻,回忆起自己之前的刀法,洛九江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慢!太慢!”。
见洛九江以刀拄地,连眼神都有了几分涣散,洛沧才向洛九江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伞下来。
等洛九江勉强挪动身体走了过来,洛沧丢了个水囊在他怀里:“喝吧,别病了。”
“什么东西?灵丹妙『药』,玉『液』琼浆?”洛九江强撑着精神玩笑了一句,用因疲累而肌肉抖的厉害的手臂慢慢把刀送回刀鞘,再用湿漉漉直打滑的手指费力的拧开了盖子。
他刚刚仰头灌了一口,那冰冷的『液』体就呛的洛九江一个咳嗽:“咳咳,先生,我上顿酒还没醒呢,您这又给我喝酒?”
“你既然在我这里修习,早晚都要习惯的。”洛沧老神在在的抛下了这样一句,“这是好酒。足够香醇,又活血暖身。你之前若是偷懒,不被这暴雨结结实实的浇透,我是不会拿来给你喝的。”
洛九江倒不太介意水囊里是酒是水,左右喝都喝了。何况洛沧说的也是实话,那一口白酒如同一团火一样冲入洛九江的脏腑,慢慢将暖流输送至他的四肢百骸。
他咕咚咕咚把水袋中的『液』体灌进去一半,一边活动着在暴雨中被冻的冰冷的手脚,一边看着慢慢晴朗起来的天『色』,和洛沧搭着话。
“真的很巧啊,先生,我练这场刀正好赶上暴雨的前后,等我刀停了,雨也停了。”
“一点都不巧。”洛沧冷哼了一声,“这雨是我招来的。”
洛九江:“……”
他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看着洛沧,洛沧却没有回望,只是慢条斯理地收起了伞,把它轻轻的倚在了窗台下:“你若想学,这个日后也可以教你。”
洛沧转动轮椅,丢下一句嘱咐:“我昨天和你父亲打过了招呼,以后每日辰时来我这里报道。你若晚上一时半刻,我就吊你在后院的那棵歪脖子树上做靶子。好了,你回去吧。”
得知以后的日程就被对方单方面的决定的消息,洛九江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他虽然年少轻狂,却也不是不知好歹,虽然洛沧脾气古怪,但能跟在洛沧身边学习,明显是他赚大了。
经过刚刚那套新授的步法,洛九江对洛沧也算前嫌尽去。他郑重地向对方礼了一礼,这才走出了悲雪园。
而直到他走出悲雪园后才发现,刚刚那场暴雨轰轰烈烈,气势凛然,然而范围极小,竟然只在悲雪园中才有下雨的痕迹。
此时的洛九江只是对此稍稍感叹,而直到日后,他开始学习这门法诀时,才真正明白,能够做到这点意味着多么精准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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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回到院子里时恰好一朵凋落的深雪花迎面飘来,他懒洋洋地抬手夹住,将那纯白花朵凑在鼻端轻轻一嗅。
一股清甜的芬芳被他吸入肺腑,竟然勾的他腹中咕噜一声:方才练刀几乎耗尽了他所有体力,洛沧又连块点心也没给他吃,只拿烈酒把他灌了个半饱,一路走来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深雪花还继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洛九江随意将其别在襟上,纵使口中生津也不敢瞎吃——没有经过『药』水浸泡的深雪花有极强的清心之效,一朵六欲尽去,二朵无思无虑,三朵基本就能坐地成仙,万物于其眼中尽如刍狗。要不是这效果一般维持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自动消褪,洛九江也没那么容易能弄到深雪树苗。
反正这么多年来,洛九江所见到听过的,敢空口生嚼深雪花的英雄也只有寒千岭一个。
当初他费尽一番辛苦才搞到了深雪树苗又养开了花,兴冲冲地拉寒千岭来看。那时两人都很不知天高地厚。寒千岭吃糖一样的连瓣带蕊啃了七朵,才长出口气:“原来普通人的感受是这般轻松。”
洛九江一时大意,见寒千岭没事便也摘一朵吞了。深雪花香甜如蜜,确实美味。然而一口咽下后『色』香声味触法皆为幻影的滋味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洛九江事后想起那时的感觉,十分怀疑要是有人在那时拿刀把他给阉了,自己也只会不以为意。
深雪树的花枝在微风中摇曳,而树下的舞剑之人却是比其更胜一筹的景致。洛九江静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剑挥的太低了些吧。”
寒千岭还剑入鞘,一转头看到洛九江,眼中便缓缓晕开了一抹淡笑。他走到洛九江身边,听着对方疑『惑』道:“‘栖鹤落蝶’、‘月照长空’、‘静影沉璧’的位置全往下挪了不说,那招‘风月闲情’本该是晃眼刺颈的招数,你撩那一下倒像是抹人胸口?你竟还有这样促狭的时候。”
剩下一半的话洛九江含住没说:这样一套连基本位置都没找准的剑法,寒千岭何以用的戾气满满?
“你这一去收获如何?”寒千岭心知洛九江还没向别的关节上想,也不欲让他多想,干脆将话题一转,对洛九江的问题笑而不答。
对方的注意果然被他转开。洛九江当空画了个满圆,“他教了我一门能让我速度提高一倍不止的步法,走出来的效果圆溜溜的,好玩的紧。”
“回风八卦步?”寒千岭眉心一聚,脱口而出,“算他识货。”
“什么?”洛九江一时没听清寒千岭的后半句话,“你说什么过?”
“我说那他对你不错。”寒千岭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悲雪园的方向,自嘲般一笑,“要是这样……真是……白气了那么久。”
洛九江看着寒千岭的眉眼,只感觉到对方先前舞剑时的那股戾气已缓缓消散了。
对洛九江的玩笑之语毫不理会,洛沧冷冷吩咐道:“这是给你背的,从头到尾不许错一个字。”
不祥之感眨眼成真,洛九江一时只感眼前一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能当您的厚爱,哦不重爱,我真是愧不敢受啊。”
洛沧哼笑一声,漠然补充道:“别会错意,我指的是全部这堆。”
洛九江:“……”
“一日之计在于晨,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洛沧面无表情的把轮椅掉了个头,“半个时辰后我来检查,你若没能背下手上那本的总纲,那今日的饭也不用吃了。”
他摇着自己那颜『色』黯淡的轮椅翻过了屋子的门槛,又想起什么一般的开口补充道:“对了,你若嫌少,这些背过之后再多的也有。好徒儿,为师待你的‘厚爱’,岂是这点‘沉重’说的尽的?”
轻飘飘地扔下这样一句话,洛沧扭过头来,降尊纡贵般一扯嘴角,来了个皮笑肉不笑。
洛九江:“!!!”
直到大门在他眼前啪的一声关紧,洛九江仍没缓过神来。比起这一堆不知要背到猴年马月的书本,还是洛沧会开玩笑这件事更让他惊悚些。
说起来……洛九江咽了口口水:那是个玩笑吧?
半个时辰后,洛九江终于能登堂入室,站在悲雪园那他一直有缘无分的屋子里头,背那卷总纲给洛沧听。
那书的厚度虽然吓人,但内容其实倒很有趣。总纲一节从龙神创.世讲起,一直谈到神龙殒落,言及龙鳞散落四方,血『液』汇成汪洋,临死前发的那顿疯将整个世界分割成了三千多个大小世界,亦造就了眼下修真界的特殊形式。
而书中余下的内容,讲的便是世上的奇花异草、珍惜矿物,乃至诸多形象各异的妖兽。
书里内容这样有趣,洛九江又不是不学无术之人,读书读得还怪开心……要不是洛沧眼下的作为,他还能更开心些。
也不知洛沧怎么想到的阴损主意,他二人面前的八仙桌上琳琅满目地放了一桌葱香银丝卷、枣泥山『药』糕、鸡丝云吞面、冰糖莲子粥……五花八门的吃食肆无忌惮地飘散着香气和热气,勾的洛九江肚子里震山般响。
偏偏洛沧还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就着小咸菜喝粥,纯拿洛九江背诵的章节下饭,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往日苦大仇深,偶尔一眯眼睛,看起来倒惬意极了。
洛九江深吸口气转开眼神,倒是把自己闻饿了:“龙生于海,纵七洋,凌长空。既分阴阳二气,又定日夜之别、四时之序。得紫薇御空,分四象,庇十族,便设七日宴,嗯,宴上有豆腐熘虾仁、牛肉灌汤包、肉燥扁担面、葱香莴苣丝、香炸黄花鱼……”
洛沧:“……”
他口中刚含住一口粥水,好悬没喷出来。
被洛九江拿菜谱一噎,洛沧也没法再自得其乐的吃他的早饭。他把调羹往碗里一扔,听着耳边还在喋喋响起的“元宝猪肉饺、脆烤酱鸭皮、冰糖煲滑蛋”,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够了。”洛沧板着脸道,“好好背。”
洛九江耸了耸肩,把心里喷涌而出的一长串菜名强按了下去。
“……是谓沃土裂,平川起,阴阳错『乱』,乾元分割,天地崩然,遂成三千余界。四象之界犹杰于世……”
最后一段背完,洛沧点了点头表示满意,想起这小混账刚刚的表现又觉得手心发痒,沉默了片刻后才指了指桌上的吃食:“过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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