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将开, 是一件三千世界共同的大事。
自龙神陨落后,圣地一直保持着百年一开的频率,然而这次也不知为何, 距离上次圣门大开才刚刚过去十八年,位于四界中心的圣地就又一次有了动静。
四象界紧环圣地, 对它的波动自然最早察觉,大乘修士气脉与天地隐约相连,故而枕霜流也早早地发现了这份异动。而其它只有分神修士坐镇的大世界要接到消息, 就要再晚上十天半月,至于那些有一二名额的中小世界得到报信的时候,只怕门都要开了。
在四象界之中,白虎界宗门一家独大,等级森严,宗主一言九鼎, 人头点谁是谁;青龙界正值书院向来平和稳重, 目前正在举行书院大比, 也不急着宣布这个消息, 只是顺水推舟观察适宜人选。
而玄武界从来消息灵通,反应神速, 哪儿都有他们, 目前也只有他们组齐了队伍, 朱雀则是多年来一直闭门不出,怠懒议事,朱雀界四下遍布的各种散『乱』势力也说明了这点。这回还是紧赶着玄武使者将来之前, 朱雀界才匆忙定下了队长和几位队员。
不过虽然是赶鸭子上架,可这位深雪宫主还真是出人意表,别看他一脸从容淡定,宠辱不惊,一副安静又不爱惹事的模样,可见面后随随便便的一句招呼,竟然能让玄武使者炸起『毛』来。
听闻那句“怒子你好”的问候以后,几乎如川剧变脸一般,玄武使者的脸『色』慢慢涨红。他琥珀『色』的双眼瞳孔都拉成了一线,虽然还不曾对寒千岭吐出一个音节,可在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那强烈的排斥之意。
在那两道精光四『射』,又摆明了不怀好意的眼神注视下,寒千岭竟然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是仔细地感知了一下空中的某种玄妙气息,随即低头一笑,也不避讳旁人,直接自语道:“原来是这种感觉,很有意思。”
自有生以来,寒千岭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对于某个人,某件事产生这种“很有意思”、“值得探寻”的兴味。
——九江不能算,他最初对九江的感情生发得极为纯挚,直到现在为止,他也只是想要无限地靠近,把他彻底地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至于这位玄武使者,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如此相近,真难怪七岛之上洛沧会把他错认成什么“怒子”,这个胸中饱含三千忿火的怒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真和含恨而生的他相当地像。
同样是被毁灭『性』的负面情绪塞了满腔,同样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被塑造成这般模样,也同样都从出生开始,就不对这世界怀有一点的爱意。
……他们都是被人为刻意制造出的杀器。
寒千岭看着这位玄武使者,心中难得地生出半分新奇,他和这位使者当面相对,就好像做了一回别人,旁观了一遍过去的自己。
不过扪心自问,寒千岭自觉自己的危险程度还是要比对面那个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的家伙高上很多的。
只是指代模糊的两句话,加上几个打量的眼神而已,这位使者竟然也能气到怒目圆睁、怒发冲冠,大动无明业火,后槽牙紧卡着,像是能随时扑过来把寒千岭吃了。这么沉不住气,能成什么大事?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自己和他恶质特『性』极其相似,本来就会相互影响,我并不觉得怎样,不过看来对方是要失控了。寒千岭冷淡地想。
若是拿蛊毒相比较,那他们两个都是曾在百千毒物里炼出的最后胜者,只是怒子最多能横扫中原,而寒千岭则是出身苗疆的万蛊之王。
玄武使者对他的影响不痛不痒,他甚至还能有余力升起一点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思,然而对于怒子而言,感受到了寒千岭这件事情,本身就够他疯上一回。
原本按照寒千岭的行事作风,适当时刻应该佐以适宜的话。怒子眼下这张紫涨又跳着额上青筋的面孔、血丝暴凸的双眼,乃至不可自控般隐隐『露』出一线的森白獠牙,怎样都配得起一句公事公办的“我很遗憾”。
但方才那一瞬的好奇,极难得的让寒千岭生出了半丝同理心来。
他在玄武使者们充满防备的眼神中走上前去,屈指在怒子左肺处轻轻一敲,轻描淡写道:“忍住,别疯,不然你活不过三十。”
——但从效果看,这话似乎比一句不痛不痒的同情要糟。
那一瞬间暴风骤起,他们二人附近的所有生灵眨眼间就被掀开三丈以外。凤凰宫殿外整齐铺就的尺宽青石水磨砖总共被掀开了百十来块。
地砖翻起的尘土模糊了两人的身影,尘嚣散尽后,众人只见寒千岭悠悠负手站在原地分毫未动,而玄武使者倒退一步,捂着左胸的手指缝里缓缓溢出一线鲜血,眼神却是较方才清明了不少。
凤凰宫门外,一时寂静无声一片。对不少人来说,寒千岭与怒子的短暂对视还是是上一次呼吸时的事情,怎么还不等眨个眼的功夫,深雪宫主就和玄武使者动起了手?看架势是来真的,这都见血了!
凤凰宫侍人和玄武副使几乎是同时对寒千岭呵斥出声,但对于耳边疾雨一般的质问,寒千岭只是不以为意地回视了副使一眼:“方才若不是我给他放气,他立刻就要死了——这手段虽然极端,但你难道不曾用过?”
玄武副使登时哑口无声。
他是个竹竿般瘦弱的年轻人,骨头上紧绷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脸『色』苍白得好像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太阳。方才即使是怒子最失态的时候,他也敢紧紧扯着怒子的手肘。只可惜本身修为不够,首当其冲被寒千岭和怒子对决时的第一波气流掀飞出去。
听了寒千岭的回复,玄武副使默不作声,面沉如水。
寒千岭所谓的“放气”,其实就是在怒子肺上活活戳出了个口子。
异种的愈合能力极强,灵气中如果不掺杂他物,这种穿透伤也只是半个时辰就能结痂的小事。而且刚刚若不是这位深雪宫主突然出手,也许怒子真得会被这股无名之火活活气死。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朱雀界内突然冒出的深雪宫主,简直就是个谜团。
自踏上朱雀界的土地开始,玄武副使第一次觉得事态不在自己的掌握之内。他现在只想怒子这个幺蛾子再别出麻烦,让他能带着使队快些安顿,然后和队内众人一同合计眼下的事态。
他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对一旁的侍人道:“请见谅,我们跋涉而来,有些疲累过甚,实在失态了。面见过朱雀大人后我们就去休息,敢问这位道友,可否请人来为我们指路?”
“朱雀大人正在闭关,不方便召见各位。”凤凰宫侍人连忙回了一礼,再抬头时神『色』好像有点为难:“引路的话,不知在下——”
“该接待使者的人不是我吗。”寒千岭轻描淡写地接过了话题,他抬起手来,礼仪没有半分能够挑剔之处,连一抹衣角褶皱都是符合标准的:“在下寒千岭,忝为东道,还请玄武使者随我来吧。”
“不敢劳烦——”
“好啊。”怒子飞快道:“我是倪魁。”
玄武副使:“……”
他切实地感觉到事态已然失控了。
在接下来的短短一路上,怒子几乎把家底给人抖了个干净,而深雪宫主则有问必答,虽然言辞简短冷淡,却和流言里不爱开口的形象相差甚远。
“没想到你竟然一眼就能认出我是怒子。这还是我第一次出门,就已经这般出名了吗?还是说在我之前的那些前辈们早就臭名昭着……”
“有人把我误认成过你,所以我能认出。你不出名。就世俗伦理而言,口头上需要对‘前辈们’更尊重一些。”
倪魁自嘲般一笑:“因为前辈们打下过‘好基础’?”
“因为上个怒子前辈是你父亲。”
倪魁猛然站定了脚步。他眼中重新泛起狂躁而血气的红,而寒千岭的神『色』仍然平淡如水:“而上上个怒子前辈是你祖父,所以需要保持礼貌。请向右转,跟我来,这一段宫墙砌刻水诀,能够让人平心静气,在整体属火的凤凰宫中也算难得。”
玄『色』的水诀墙壁并没能让倪魁心平气和。他沉默了一小会,勉强压制住了眼中翻涌的血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饱含复杂:“……你知道的很多啊。朱雀大人在你面前拿我做过例子吗?如果我是怒子,那你是……”
“你误会了,我不是被朱雀制作的。”寒千岭示意队伍继续往前走,“我只是做出了个合理的猜测,因为人人都会有个爹,令尊也有爹。你年纪不大,忿火却已很充足,甚至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比较像是祖传的。”
“……”他说这话的口吻太过彬彬有礼,以至于倪魁分辨不出这是个无心的冷笑话还是一记饱含嘲讽的地图炮。
但这不妨碍倪魁被唤起胸中怒意:“呵,祖祖辈辈都被驱使……”
玄武副使重重拉扯了他的手肘一下,而寒千岭转过眼来静静直视着他。深雪宫主的眼中带着一缕淡淡苍蓝,幽寒犹如雪后的长天。
被这种眼神盯着,怒子的火气如同冬日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般消去了。
“你真冷静。”倪魁回过神来,他粗声说话,声音中不无妒意,“你让我忍住,别疯,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一个锚点。他还在这世上一天,寒千岭就永远都不会『迷』失。”寒千岭倒不藏私,“但对你不适用。”
“为什么?”
“你自制太差。”寒千岭一针见血:“比起锚点,你更需要一个嚼头。”
“……”还隐隐发痛的肺提醒着倪魁不能直接扑过去就咬,他重重地呼吸了几下,低咒着转移了话题:“行吧。行吧。不过朱雀界真是卧虎藏龙——”
“太过奖了,只是饕餮而已。”寒千岭客客气气地回应道:“但我也很好奇,角落里的异种朋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别拿那个称呼叫我。”两个手拉着手的女孩子从宫墙阴影中缓缓站起,略高些的那个姑娘阴沉道:“我是替你家锚点来找你的。早知你卖队友,我就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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