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旗脸『色』沉了一沉, 随即冷笑道:“徒逞口舌之能,谢春残,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洛九江打量了陆旗一眼, 这青年中等身量,脸庞苍白, 眉眼中透着一股带着狠劲儿的阴郁气,几乎让人第一眼就联想到雨后屋角处泛着『潮』湿的蘑菇。
“陆旗。”洛九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确认自己确实从未听过见过此人, “是你先前派人追杀于我?”
“你不识相,自然该死。”陆旗淡淡道。他似乎对只有筑基一层修为的洛九江很看不上,眼神从始至终都只瞧着谢春残,“我早说过,你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的。”
“看来他不太愿意同我说话。”洛九江轻叹一声,“还请谢兄介绍一番吧, 不知这位‘陆旗大人’又是个什么来路?”
“卑鄙小人罢了。”谢春残不屑道, 他甚至都没有一丝避着人的意思, “你雪姊当年眼神不好, 以为自己捡了一个小刃,全天下的孩子就都是小刃。她把这人带回去当个弟弟养, 谁知他却不想做人, 只想给人摇着尾巴当狗, 还是条嫌主人家贫的恶狗。”
“后来他一剑重伤封刃,设计困住封雪,又甩开我的追杀——想来他就是那时候搭上了花碧流。到最后我和封雪才知道这人连年纪都是假冒的, 十七岁的男孩仗着自己长得瘦小,倒有脸管十四岁的封雪叫‘姐姐’,就是谢某在死地呆久了,也没见过他这样厚颜无耻之辈呢。”
陆旗听闻自己的旧事被当众讲出,也只是抬抬眼皮,恬不知耻道:“以大小姐的出身背景,能叫声‘姐姐’也都是我高攀了。要是她能再聪明识时务些,不要说‘姐姐’,就是磕着头喊她‘祖『奶』『奶』’,我也愿叫的很啊。”
这人不要脸的本事也真是登峰造极,如此奴颜婢膝的话竟能被他讲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谢春残几乎被他气笑出声:“当初那一箭『射』偏,没能钉出你的心脏来,真是谢某平生最懊悔的一次手滑之举。”
陆旗眼神阴霾,右手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靠近心脏的一处位置,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锥心之痛:“后悔吗,我这就送你去九泉之下懊悔终生!”
“这心可『操』早了。”谢春残也同样报以冷笑,“你这样的卑鄙小人大可放心,若你早活,谢春残绝不独死。”
洛九江:“……”
他无力叹息一声:“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们是八拜的死死之交,实在不必再这样旁若无人的亲热。我只替当时的自己最后问上一句,你要杀我,是因为我去见了雪姊?”
陆旗哼了一声,似乎连一个音节分给洛九江都是纡尊降贵,他虽开了口,话里却很明显意有所指:“一着错,满盘输。大小姐既然当初被大少爷谋算下界,偏居一隅就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我多年来不曾派人去打扰她的清净,已经够对得起她了。倒是案上的棋子一旦放弃了弃暗投明的最后机会,那就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这话时双眼紧盯着谢春残,仿佛是生怕对方不知道这话是跟谁说的一般。听了这番既颠三倒四,又对事实横加篡改的描述,谢春残甚至都懒得张嘴,只比给了陆旗一个不屑的手势。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洛九江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和谢春残再没轻没重,也不至于在这种场合下聊天说笑再谈谈过往的故事,他们方才有意拖延时间,看封雪那里是否能意识到不对出来救个场子,然而如今看来,是他们期望过高了。
果然还是要自救才对。
洛九江右手掌住刀柄,左臂却在身体的遮掩下回曲过去,隔着衣服握住了谢春残的手臂,『摸』索着找到了一个最便于自己发力的位置。
谢春残心下微愣,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只轻轻地挣了一挣。下一刻,他感觉洛九江匆忙且潦草地在他臂上倒划了一个字,反复三遍,让他辨清了这个字的笔画。
是树。
谢春残恍然大悟。
他能在死地中存活至今,本来就已身经百战,论起各种情况下的实战经验之丰富程度甚至超过外面许多门派的首席弟子。洛九江这里稍加提醒,他就立刻明白了对方意思。
此时两方正处于动手前的僵持阶段,每个人都全神贯注,连对方是不是快眨了下眼都警惕的分明,风声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在一片雪花无声划过洛九江眼睫时,他突然想起了寒千岭。
握住谢春残的手指已经收紧,只等着动手时的那一瞬间动静。此时本有十万危急,洛九江的『性』命都付诸这一赌之中,然而就是这样,他仍忍不住想到,若是千岭在此,他们彼此后背相抵,他便不必写那三遍“树”字。
只要他捏捏千岭的手,或者拿脚跟碰碰对方的脚跟,千岭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反过来亦然。
千岭……
苍茫的雪原上,黑压压的包围中,洛九江的神情却无端一柔。
陆旗突然吹出了一声尖利的唿哨!
霎时间在场五十余人一起动作,洛九江反扯起谢春残向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高高一抛,自己也同时弹身而起,拿肩头给谢春残做了垫脚。谢春残借力在洛九江肩膀上重重一踩,一个翻滚便已站稳霜树梢头。
人群如密网般扑头包围上来,洛九江在半空中就横刀在手,而谢春残不等站稳,便拉开了自己的弓。
最优秀的弓手应该呆在最安稳的树梢顶端,而洛九江则甘于回到地面。
他们两人互相配合,相辅相成洛九江会击杀所有想要靠近谢春残栖身霜树的对手,而谢春残则会解决掉一切对洛九江造成威胁的修士,绝不留下一个漏网之鱼。
炫目到近乎要晃得人眼一时失明的术法已近在眉睫,而□□把刀剑闪着寒光的锋刃已经几乎要沾到洛九江的衣角。几乎是与此同时,落雨般的羽箭从树上纷纷而下,而洛九江稳定如铁的刀光也迎上了直奔他左肩而去的第一道攻击,然而从左到右,尽力斩下。
“一斩破风庐!”
无边无际的黑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将洛九江身周的人都卷进这一片刀光里。因着那一托一送时的空门大开,这最开始的一刻必然是最惊险,最困难的时候,然而洛九江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片刻之后,凌厉迅猛的刀光散去,最先从里面喷出的是不详而暗红『色』的血光。
洛九江衣衫破碎,身上已多了数道流血的窟窿,他紧抿着嘴唇,唇角却断断续续地流下血来,现在在刚刚那一击中,他以筑基一层的修为强行与这些筑基四五层的高手相抗,显然已经受伤不轻,而在他身前围攻的众人,竟然也脸『色』难看——
场面一时寂静的吓人。
只是呼吸之间,洛九江倒退一步,不等把后背抵在粗糙树干上的功夫,那围攻洛九江的七八人的胳膊腿上便现出一圈红线,然后啪地掉落下来,咕噜了不远。
这场面整齐的简直近乎惊悚,何况还有一人当场就掉了脑袋。
谢春残心中暗赞一声,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他捻箭张弓,三只羽箭并排在弓弦上列好,一松手就判定了三条『性』命的终结。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死地里的老规则,谢春残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九江撑住,我来掠阵。”谢春残在树梢上朗声道。他此举一来是见洛九江甫一交手便受重伤,生怕他一时泄气,二来也是想为洛九江分担压力……毕竟天下间的聪明人虽然不多,但一句话就能转移开注意力的大傻子却很是不少。
果不其然,不等谢春残话音落下,就有人把目标从洛九江改换成了谢春残,显然是对这个居高临下的弓手格外忌惮。然而谢春残何许人也,他常年以树顶为家,若是连这种防备自卫也做不来,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觑到个稍微松快些的空当,洛九江和谢春残双双从包围圈中跃出——只是谢春残凌空弹跳过树顶,而洛九江则硬扛着两道赤火又留下了半身的伤。谢春残眉头一皱,五箭连发『逼』退洛九江身后追兵,自己则紧贴着树干准备滑下,想把洛九江拽上树来。
在场的众人都有筑基修为,他怕洛九江扛不住。
从前也没少在林木见翻腾挪转,故而洛九江眼角一扫就预判出谢春残的下一步动作,他心念微转,并未阻止,捏准了谢春残一跃而下的时间鼓足灵力,舌尖下已按捺着一道强悍音杀。眨眼间音波如剑,成扇形状如魔音灌耳般喷吐而出。而洛九江借机抓住谢春残的手,同他一起翻回树上。
“撑住。”谢春残沉沉道,他挟着洛九江飞快在树梢间弹跃,背后无数到术法流星般紧咬其后,“就连封雪那大疯子都夸过我‘自古弓兵幸运翼’,正是说又我这样优秀的弓手,运道便可如虎添翼。咱们再坚持一下,一定能有所转机。”
“虽然谢兄信誓旦旦。”洛九江长叹一声,手中长刀旋出又带着一蓬血花收回,“但以我对雪姊的了解,总觉得她应该不是那个意思……我有点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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