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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变得难熬。

季大强开始讨厌成为花匠,更讨厌那株芍药花,并想方设法地想要谋杀它。

她打算操剪刀,为它肢解,剪掉新冒出来的枝丫,想到它或许会痛,还是又缩回手。

于是,选择了另一种方法,那就是,浇水时忽略它。

实行了几天,发现花枝越来越茁壮,遂放弃了这想法。

她已经能够接受沈仲时不时地出现在山庄,即便看见他,眼睛抬也不抬,旁若无人地在树朋友旁边睡大觉。

他一次次将她捞起,送进浴室,让她感觉他是个爱给人洗澡的npc,固定在那地方刷新。

她甚至记录起来,发现他出现的频次也很有规律,一周一次,一周两次,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周三次。

她和树朋友一起看夕阳,阴天、晴天、多云,除了下雨天,她都会在那里。

看太阳落山的时候,头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片段,见浓郁的橘红色渐渐被沉郁的黑色吞没,她会跟着一起流泪。

啊,太阳今天要死掉啦。

第二天睁眼,太阳又爬上来。

这让她不由开始思考,每天死而复生的,真的是同一个太阳吗?根据地球自转规律是这样,可她并不觉得。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她开始早起记录,她观察很有一手,将平直的手掌卷成望远镜的模样,两只手叠加在一起,就是双倍望远镜。

她不仅看日落,还看日出。

日出很有意思,怎么个有意思法呢?

从窗户上的一个花格朝外看,太阳总是渲染式出现。

就像在灰白色的卫生纸上点一滴红墨水,红墨水慢慢、慢慢渗穿纸张,变成一个毛毛刺刺的红色太阳。

跟树朋友一起看时,太阳的出现显得格外浪漫,要经历一个有些漫长的色彩变化过程。

她刚睡起来时,整个穹面是深蓝的,等换好衣服,深蓝转变为微青的蓝,有些像湖水的颜色,也像鸭蛋壳的颜色。

联想成湖水比联想成鸭蛋浪漫一些,这样会觉得是在钓太阳。

她有一根皇帝的鱼竿,和皇帝的新衣同出一个作坊,那鱼竿又长又大,堪比鲲鹏,只有好人能看见,譬如沈仲就看不见。

当她坐到树旁的土坑,将鱼竿甩出去时,太阳像鱼一样探头,等啊等,等太阳咬住饵,她便开始收线,轻而易举就钓起来太阳。

这时候,天际会被灿烂的金色铺满,但她总没时间像钓鱼佬一样收获成果,因为这时候,李妈会喊她吃药。

世上的药,大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难吃,还要美其名曰,良药苦口利于病。

她中西都来,各不偏袒,实话实说,没一个好吃的。

最近的药方,有龙骨、牡蛎,看到这两味药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是食物链顶端。

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统统都来,只可惜,龙骨不是真的龙骨头,是古代哺乳动物的化石,吃化石,想一想还真厉害,像在吃历史,一口药,续了几百年的命。

她告诉树朋友这些事情,树朋友很沉默,一贯少有回复,只有风来,才会跟她说话。

沙沙,沙沙,张嘴就是杀,戾气颇重,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要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正如她一样,放弃谋杀那株芍药花。

不过,她暂未成佛,据说成佛可到极乐世界,想要什么都伸手即得。

她枕着两臂,翘着腿听树朋友说话,猜想树朋友前生一定是冲锋陷阵的兵。

真可怜,当一棵树还要跟前生纠缠,她不想前生,只担心后世。

天在看,该死,谋杀芍药花的事情一定被记录下来。

“苒苒。”

听见这声呼唤,季大强后背一僵,满腹话顿时烟消云散。

回头,并不看人,树懒一样,伸出两只手臂,等待沈仲将自己抓走。

沈仲绕开,一反常态地不惧泥土,躺在她身边,伸手拥住她的后腰。

“我自己开车过来的,今天有些累。”

她心想,算上今天,一周来四次,可不是累嘛。

这段时间,终于迎来平静,师傅见她抓耳挠腮对付芍药,就指引她到图书室学习养花知识。

除了和树朋友说话,看太阳,她大部分时间窝在那里。

她不挑剔,也没读书计划,从书架上的第一本书开始看。

第一本书是讲经文的,那本书说,极乐世界只能看到人间,却无法感知,所以在人间感受到的一切都很珍贵。

风和雨、鸟鸣和花香,哭和笑、苦和痛,都很珍贵。每做一件事时告诉自己在做什么,可益于感知当下。

所以,看到沈仲过来,她小声地告诉自己,季大强现在要和沈仲说话了。

“你为什么自己开车来?司机请假了吗?”

沈仲欲言又止,他之所以自己开车来,是因为杨田均在堵他,他出门会先让司机先走,然后自己再走。

在星都的火锅店,姜智博临到关头,突然怕事,佯装醉酒对着杨田均比划几拳,便放走了他。

杨田均知道是他带走了季大强,一直在江城堵人。

想到这里,沈仲烦躁的同时又有些自得,杨田均在江城和星都大海捞针,苦苦找人,完全是个蠢材。

见沈仲不言语,季大强也不追问,只仰脸看头上的树荫,她的树朋友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新点缀——树杈上有个棕褐色的鸟窝。

“在看什么?”

“看鸟。”

沈仲对那棵树绝无兴趣,从树上收回目光,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季大强身上。

这段时间,他观察她,试探她,折磨她。

她疯叫,哭喊,胡闹,又变成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样子。

她认为宇宙晨曦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的自在,反而让他感到痛苦。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装疯卖傻,不确定她记得什么,也不确定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记忆是可逆的,也是可以改造的,她最近总躲避他,让他感觉,她一定想起了什么。

“苒苒,你想不想见栖梧?”思考片刻后,沈仲又问。

季大强微微一怔,从地上跳起来,探手去抓头顶上的鸟窝,在他犹疑之时,骤然回头,笑眼深深。

“栖梧啊,她不是很讨厌我这个继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