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令虞坐在椅子上,湛淮晏单膝跪到了她面前,一条手臂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抬起来,小心翼翼十分轻缓地落在她尚还平坦的肚子上,“阿虞,我真不敢相信,你的肚子里竟然有了我们的孩子。”
“我没想过我这辈子还能有孩子,并且是最爱的人给我生的。”湛淮晏的嗓音嘶哑,搂紧宋令虞的腰,脸贴到宋令虞的肚子上,宽厚的肩背在轻微颤抖着。
“当初爱上同为男子的小奸臣时,我不愿娶妻纳妾,连通房都没有,即便父皇一番苦心,请求你把霍菀送到了我身边,要我在这个世上留下一个血脉,可我还是宁死不从。”
“后来,霍菀要挟你,让你不得不背叛了湛淮玦,瞒天过海把我送去草原,我活了下来,想复仇,夺回皇位,每次我在生死边缘徘徊时,我心中的执念都让我一次又一次从地狱里爬了上来。”
“宋令虞,那个执念,是你。”
湛淮晏从下方抬起一张脸,仰望着宋令虞,眼角泛起一抹绯红,喉咙发颤,已然哽咽。
“我想要回来,哪怕你是男子,你喜欢湛淮玦,我不打算跟你在一起了,我也要回来。”
“我觉得以你的性情,到那时你不会为湛淮玦殉情,你会给我做臣子,臣子也好,只要我能看着你。”
“我打算好了不会立后纳妃,终身孤独,断子绝孙,我让你把持朝政,将你和徐若仙的子嗣过继来,以后禅位给他……”
然而,宋家的覆灭打破了他所有的谋划,宋令虞竟然是女儿身。
“从一开始爱上你时,我就决定好了,要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孤独终老,断子绝孙。”
所以,他现在得到了宋令虞,并且宋令虞还怀了他的孩子,他简直是欣喜若狂。
宋令虞低头看着湛淮晏,伸出手抚上湛淮晏那张皎皎如明月的脸时,刚好湛淮晏眼中坠落的一颗泪,砸落在她的指尖上。
那泪仿佛很沉重,很滚烫,配合着他的一番深情表白,让宋令虞的胸腔都颤动起来。
明明还是冬天,她一颗被冰封的心却在融化,柔软如春水,荡起涟漪。
她肚子里怀着湛淮晏的孩子,血脉竟然有如此神奇的魔力,让她在这一刻对孩子的父亲生出了眷恋之情。
也或许从很久之前,抛开他们二人的立场和敌对关系,她其实是喜欢湛淮晏的。
宋令虞的手和湛淮晏的手,一起覆在自己的肚子上,即便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但那种她肚子里已经孕育着两人的孩子的感觉,跟平日是不一样的。
这大抵就是造物主赋予每个女子的母性。
宋令虞的另一手落在湛淮晏的后颈,往下轻抚他如绸缎般的墨发、他因喜极而泣在颤抖的背,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声问:“你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湛淮晏顿了顿才明白宋令虞的话。
原来宋令虞都知道。
“嗯,我以废太子的身份在暗中联络了一些官员,只要湛淮玦死了,他没有子嗣,朝臣可以名正言顺地推我这个曾经湛氏的嫡出太子,坐上皇位。”
“阿虞,我会立你为皇后,封你肚子里我们的孩子为太子,日后继承我的江山。”
哦,宋令虞想到当时她让湛淮晏皇位和她选择一个,湛淮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原来,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父亲那时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告诉她男人在榻上的话是不能相信的。
他只是馋你的身子,为了得到你的身子,那一刻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什么都能许诺。
“但我是湛淮玦的贵妃,那就是你的……,你立我为后,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吧?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之法,你给我换个身份,隐瞒世人,又或是效仿那个皇帝,把我先送去庙里,再迎回宫?”
“你本来就是我的!”她的第一次给了他,怎么就不算是他的女人呢。
“会让你受些委屈,不过那只是做给世人看的,到时候我会找女子代替你在庙里带发修行,你其实是在宫里养胎,生子,我们不会分开。”
湛淮晏能感觉到宋令虞对他动心了,虽然不多,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这个世道一个女子所能达到的巅峰。
并且他不会纳妾,后宫只有宋令虞一人,她生的皇子日后是太子、继承皇位……没有哪个女子不愿要这样的身份地位,以及一个皇帝最盛大从一而终的宠爱。
宋令虞已经对他动心了,即便这份喜欢不多,但没关系,余生还有很长,他会对宋令虞付出很多。
宋令虞会越来越喜欢他,直到跟他一样,至死不渝。
“挺好。”宋令虞俯下身,在湛淮晏仰起脸靠过来时,她吻住湛淮晏的唇,第一次这么沉溺,闭上眼。
皇后之位,儿子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她会是太后,这是一个女子追求的终极目标。
然,她现在在后宫已经只手遮天了,在朝堂上也有了自己的势力,湛淮玦即将让她临朝听政。
她放弃这一切,把手里的权力交给湛淮晏,让湛淮晏做皇帝,叫湛淮晏冒天下之大不韪,艰难地立她为他的皇后。
这期间她会饱受非议、诟病和委屈,然后居于后宫,为湛淮晏生儿育女,再要摄政,她得重头开始拼搏奋斗。
当然,她也可以躺平了。
身为女子,何必去做武氏?
古往今来,万年来不是才出一个武氏吗,那需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靠湛淮晏的爱躺赢,儿子为太子,未来的皇帝,她以后是太后,这人生简直不要太舒坦了……宋令虞都开始自己给自己洗脑了。
宋令虞在禁军的护卫下,去了一趟皇陵,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这里葬得都是皇室中人,当然也有一些居功至伟的人,在皇帝的恩赏下,被允许葬在皇陵里,只不过很少就是了。
湛淮玦把宋崇渊葬在皇陵里,更大原因是他的亏欠和弥补,且他还把郑氏一个姨娘,跟宋崇渊合葬在了一起。
宋崇渊没有在主墓室,在外围。
主墓室葬的都是皇帝,里面有各种机关暗道,只能进不能出。
就是说皇帝一旦被葬进去,旁人就进不去了,这也意味着建造陵墓的相关人员,都得给皇帝陪葬。
从选址到设计,陪葬品等等,皇帝从很早就开始建造自己的陵墓,因为都是人工,所以需要很多年的时间。
宋令虞知道湛淮玦已经开始建造自己的陵墓了,也有她的,湛淮玦会和她合葬。
宋令虞不是看自己的陵墓进程的,她来祭拜宋崇渊和郑氏。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偌大的陵墓里则冬暖夏凉,天光照不进来,长明灯千年不灭。
宋令虞点了香,弯腰三拜后再插进去。
随后她笔直地跪在地上,取出食盒里的酒,倾倒酒壶,从左往右洒在地上。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干脆直接坐到地上,往墓碑上靠,“父亲,今日我有一件喜事告诉你,我怀了身孕,不出意外的话,很快你就能做外祖父,我们宋家有后了。”
“只是我……”
她喜欢上了湛淮晏,也对湛淮玦心软了,他们两个男人的爱都很浓烈,让她能看到永恒和天长地久。
她想抛下权力、斗争、仇恨等一切。
她原本要去父留子,但她喜欢湛淮晏,舍不得,她想给湛淮晏做皇后,生儿育女。
湛淮晏要她杀了湛淮玦,可她想原谅湛淮玦,放湛淮玦离开。
父亲若是在,定会像那个夏天的暴雨夜,用棍子把她打醒。
但父亲现在不在了,没有人能把她从情爱的深渊里拉出来。
无人在她迷茫的时候,给她指引一个方向,帮助她做出选择。
宋令虞眼中的泪流出来,闭上眼靠着墓碑。
许久后,她再次笔直地跪好,看向陵墓旁的长明灯,“父亲,你给我指引一个方向吧,你若是赞同我的选择,便灭一下这长明灯。”
宋令虞说完这话,就一直盯着那盏长明灯。
高香燃烧着,青烟往上徐徐升起。
宋令虞周身都被浸染了香火味道,在等待中屏住呼吸。
忽然,封闭的、本该空气稀薄无风的陵墓里,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风。
宋令虞看着那摇晃的长明灯,一点点瞪大瞳孔。
近两个时辰后,宋令虞离开陵墓。
外面的天快黑了,她系好披风,去了贤妃宫里。
宋令虞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说了很多话,“我是宋家人,所以我跟我父亲,必然是扶持姑姑的儿子湛淮玦做皇位,这就导致我和太子从小就是死敌。”
“我八岁那年,父亲为我请来了湛淮玦做夫子,那时的湛淮玦刚从战场上回来,挺拔英俊又神武非凡,他弯下腰抱起了我……”
命运的齿轮转动,他们二人的爱恨情仇就从那一刻开始了。
之后的几年,从骑射到琴棋书画,君子六艺,湛淮玦作为她的夫子,教了她很多。
她不负所望,十六岁三元及第名满天下,十八岁就入了内阁,跟父亲一起为湛淮玦谋划,迫害太子湛淮晏。
那时候她不知道,后来跟湛淮晏那意乱情迷的一夜,才知道湛淮晏早就爱上了同为男子的她。
只是,她情窦初开的男人是湛淮玦,湛淮玦是初恋,是白月光。
然而白月光成了她仇人的儿子。
她对湛淮玦只有利用,却在湛淮玦的弥补和付出中,她开始对湛淮玦心软,不舍得杀湛淮玦了。
贤妃静静地听完宋令虞的话,过了片刻,她斟酌着道:“我懂您现在的犹豫和迷茫,首先您不要因为自己沉沦在情爱里,而厌恶唾弃自己,更不要有罪恶感。”
“虽然您在我心中一直是身处云端的神,但您到底是人,人都有七情六欲,现在这样的您,在我心中的形象没变,而是多了一种真实感,让我觉得更像一个人,而不是只为了复仇的行尸走肉,我心疼之前那样的您。”
“您现在会犹豫,迷茫,是因为您基本上已经报完了仇,于是您就松懈了下来,以至于失去了方向。”
“废太子和皇上他们都是九五之尊,他们卓然不群,这样的两个男人若是爱一个人,谁能抵挡得住呢,何况他们的爱很浓烈盛大,可以倾其所有,甚至为你付出性命,换成旁的女人,恐怕早就沉沦了。”
“可您,不管是情爱也好,一时的权力诱惑也罢,您都没有迷失自己,一直很清醒理智,世间没几个人能有您的这份坚毅。”
“姐姐,从小到大您一直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未曾有过片刻的放松,过劳者死,过慧者必伤,我觉得您不如先把自己的精神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困在必须做一个选择的死胡同里。”
“您先走几步试试,看看耶律王上和皇上接下来怎么做,到时候再选择也不晚。”
“只是在这期间,我相信,您已经为自己谋划好了退路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