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淮玦的头偏过去,滑落的墨发中隐约能看到一缕银色,他印着五指红痕的脸陷在一片阴影里,嘴角溢出一抹血迹。
湛淮玦许久未动,手臂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横在半空中,慢慢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低着头,缓缓笑起来,笑得讽刺,眼中赤红浮动着泪,他很想问宋令虞,这不是你设的局吗?
宋令虞为了给姚丞相安一个罪名,让姚家全家都下大狱被查,在画舫上给他下毒就算了,还把耶律公主推开了他。
他和耶律公主要是发生了什么,那也是宋令虞一手促成的,那么宋令虞此刻何来的底气和理由控诉指责他?
可他又不愿问出来。
宋令虞失去的是宋家满门,为了复仇她不择手段,以身入局。
他只会心疼她,恨不能以命换回宋家满门的死而复生。
何况他无法确定宋令虞在这场局里做了多少,耶律公主未必在她的计划内。
她此刻这般理直气壮,就证明耶律公主不是她安排的。
耶律朴拙的嫌疑更大。
耶律朴拙护着宋令虞离开了,故意把耶律公主留下,要耶律公主趁此占了他身子,毁了他的清白。
耶律朴拙是想让耶律公主上位,掌管六宫,生下他的皇子……这是政治联姻的阴谋。
“卿卿,我不脏,我没有碰耶律公主,因为我是真的不能人道了。”许久后,湛淮玦压下所有情绪。
无论宋令虞做什么,他都会原谅宋令虞。
他只要宋令虞在自己身边,只要宋令虞不背叛自己,这辈子都是他一个人的。
那么不管是宋令虞利用他,还是为复仇让他受了伤,身处险境……一切,他都可以不计较。
他反而会不惜任何代价帮着宋令虞,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想为宋家复仇。
他爱宋令虞如初。
不,他会更爱宋令虞。
湛淮玦很强硬地把宋令虞锁在怀里,哑声道:“你的身子不好,无法和我行房,也是为了不再纳嫔妃,不宠幸旁人,给你守节,我就命胡太医开了一副让我不能人道的方子。”
“短时间内我无法恢复过来,不要说对其他女人,就连对着你,我也能坐怀不乱。”
“不过卿卿,我会恢复过来的。”
“你不要嫌弃我,等到你的身子好起来,过了我们父亲的热孝,我也恢复了,我能满足你的……”
“你!”宋令虞所有的挣扎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湛淮玦。
她心里想得是,如果湛淮玦知道了她不顾自己的身子,跟湛淮晏欢好,还要生一个湛淮晏的孩子,湛淮玦会不会真的疯掉?
“我想回后宫,住在你给我准备的宫殿,攻玉,你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不要让我那么窒息好吗?”一方面,宋令虞说得也是实话。
她整天都在湛淮玦的寝宫,他召朝臣的时候,她还得回避。
她身边的宫人全都是湛淮玦的,走出去一步就有三十个禁军跟随。
还有就是,湛淮玦除了上朝和召见朝臣,其余时间都跟她在一起,并且得抱着她,不能人道了,却仍然亲她亲不够似的。
这换谁不窒息?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她在湛淮玦身边,不能尽快怀上湛淮晏的孩子,以及无法拉帮结派,建立起自己在朝堂上的势力。
“卿卿……”湛淮玦眼角绯红,几乎要哭了。
他恨不得把宋令虞融入自己的骨血里,宋令虞却觉得自己被禁锢,想逃离吗?
“好,你回你的宫里住,要是想出宫,你就出宫。”湛淮玦妥协了,但他跟着宋令虞不就好了?
除了上朝和召见朝臣的时间,他都去找宋令虞,还是跟宋令虞同吃同睡。
宋令虞出宫,他就陪着宋令虞。
这跟宋令虞住在他的乾清宫,也没什么区别。
“废后诏书我已经拟好了,其他的嫔妃,我也准备遣散。”外面的暴雨越下越大,湛淮玦搂着宋令虞躺下来,亲了又亲宋令虞的额头,那么怜惜珍重。
现在姚丞相一家都被关在了大狱里,严加审问,等候发落。
他铲除姚丞相的党羽就容易了。
“先遣散掉一部分,各方面的改革也都不能太激进,否则会遭到反噬。”宋令虞依偎在湛淮玦胸膛,看到在暴雨的声响中,湛淮晏的动静被掩盖,已经从窗户那里离开了。
后宫里的嫔妃,比如贤妃,她都有很大的用处,要用到她们背后的家族。
嗯?
这么看来,好像湛淮玦的后宫,是为她而存在的。
湛淮玦也意识到了这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宠溺道:“你去做吧,想遣散谁,就遣散谁,留下的不要超过十个。”
“等以后用不到她们的母族了,都放她们离宫。”
湛淮玦也没干涉太多,宋令虞治理一个国家都手到擒来,何况只是一个后宫?
她会将嫔妃们和那些不是他血脉的皇子公主,全都妥善安排好。
此后,湛淮玦一下朝就去宋令虞的瑶华宫,把奏折政务全都搬到宋令虞的书房处理。
他抱着宋令虞在腿上,“卿卿,以前你还是小丞相时,我就承诺过要跟你共享这天下,现在即便你是后宫女子,也可以摄政。”
“我会力排众议,等到时机成熟,你就和我一起临朝听政。”
“再过几年,我以身体染恙为由把更多的朝政交给你,卿卿,你就等同于皇帝了。”
他在效仿那个皇帝,不同的是那个皇帝是真的患有家族遗传病,风疾。
到后来那个皇帝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力不从心,才不得不在朝政上越来越依赖武氏,导致武氏渐渐把朝政都握在了手里。
那个皇帝再想拿回皇权,却无力回天了。
湛淮玦是自愿把朝政交给宋令虞的。
湛淮玦这话不是只是说说,他真的把奏折交给了宋令虞批阅,每天都跟宋令虞商议朝政,并且按照宋令虞说得去做。
宋令虞攥着奏折的手背上,因为太用力,淡蓝色的血管凸显出来。
曾经小丞相和天子在丞相府私会,她是对湛淮玦动过心的,被宋崇渊的棍子打清醒了。
而现在,她和湛淮玦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对湛淮玦只有利用。
她想着杀了湛淮玦,扶持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儿子坐上皇位,她垂帘听政。
可湛淮玦对她这么好,就连皇位都可以给她,她……宋令虞闭了闭眼,压住涌出来的潮湿液体。
“怎么,心软了?更爱你的仇人了?”湛淮玦因为前朝朝臣的求见而离开后,乔装打扮后的湛淮晏就混入了瑶华宫,然后便看到宋令虞对着书案上的奏折出神。
他走过去,抄起宋令虞放到书案上。
湛淮晏站着,高大的身躯压向宋令虞,语气嘲讽,“不如我再帮你回忆回忆,你宋家满门被灭的场景?虽然宋霓现在被拘禁了,但她还是养尊处优,好好地活着……”
“我的月事虽然不准,可这个月也来了。”宋令虞目光恢复清明冰冷,拽住湛淮晏的衣襟,同时双腿抬起来缠到男人的腰上。
“耶律王上,你是真的不怎么行啊。”
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听的,湛淮晏横臂,把书案上的奏折全都扫落在地。
他曾经吃了很多有毒没毒的野草,整个人就是行走的毒王,害人害己,所以这一年快过去了,宋令虞还没能怀上孩子。
为此,他把自己喝得药都停了,平日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只求宋令虞能尽快怀上孩子,并且还是个健康的。
宋令虞的身子比以前好了,一个时辰后,有一本奏折没能幸免于难。
已经入冬了,湛淮玦返回来,发现宋令虞沐浴过,还换了一身衣服,随口问了一句,“用过晚膳了吗?今天这么早就要歇下?是累了吗?”
“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水,身上脏了,也毁了一本奏折。”宋令虞没拿出那本奏折,被湛淮晏带走销毁了。
书房内燃着熏香,湛淮玦坐在椅子上,把宋令虞放在腿上。
他从背后圈着宋令虞,下巴压在宋令虞肩上,脸在宋令虞的脖颈里轻轻蹭着。
湛淮玦眼里映出宋令虞被热水氤氲得红润的脸,好像被滋养绽放的花朵,身上的香气让他沉迷,“我问了胡太医,说经过近一年的调养,你的身子好了起来。”
“我也差不多恢复了,卿卿,我们找个时间圆房,你给我生一个皇子吧。”
“你只负责生,到时候我来照顾培养。”
那么重要的奏折,毁了是砍头的大罪,湛淮玦却毫不在意。
当然,前提是他不知道奏折是怎么被毁坏的。
湛淮玦现在在朝政上越发依赖宋令虞,一方面是他自愿的。
再者他患有心疾,偶尔还会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暴戾嗜杀。
从各方面,他都不适合做这个皇帝了。
他已经准备让宋令虞临朝听政,他退下来,照顾培养自己和宋令虞的皇子,让湛氏江山后继有人。
湛淮玦的双手锁在宋令虞平坦的小腹上,宋令虞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感受到筋脉的力量,侧过头正好吻住他的薄唇,“好。”
这一年的冬天,宋崇渊和郑氏几个宋家人的祭日来临时,湛淮玦举行了盛大的祭祀典礼。
宋令怡被大卸八块,姚氏也“因病”崩逝。
除了宋霓,宋令虞把几个最大仇人的骨灰,扬在了宋崇渊的陵墓前。
春节过后,圣誉七年。
宋令虞的月事越来越准了,但到元宵这天已经过了半个月,月事迟迟不来。
她召来胡太医。
胡太医在宋令虞的手腕上垫了一个帕子,单膝跪地,凝神给宋令虞诊脉,继而神色越来越微妙。
最后,胡太医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令虞的表情,斟酌道:“贵妃娘娘,你这是喜脉,你怀了皇子?”
是不是皇子,他还真不确定。
因为皇上的后宫几乎空置无人了,更不会去翻牌子宠幸谁。
皇上只来贵妃的宫里,贵妃有没有侍寝,皇上也不让记录在册。
而皇上的身体,差不多恢复过来了。
但,皇上这么快就让贵妃有孕了吗?
还是,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胡太医根本不敢想,先听听贵妃怎么说。
毕竟,现在贵妃不仅在后宫只手遮天,后宫基本上都是她的人了,就连在前朝,她也有了自己的势力。
何况以皇上爱她的程度,她就是一句话,说看他这个太医不顺眼。
暴君怕是就砍了他的头,给贵妃当蹴鞠踢了。
宋令虞面色如常,淡声对胡太医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本宫会亲自对皇上说。”
“是。”胡太医表面稳得一批,实际上心里已经嘶吼了。
大瓜啊,皇家秘辛啊,不会真的是他想得那样,贵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吧?
胡太医给宋令虞诊脉的时候,湛淮晏就在宋令虞的寝殿内。
人离开后,他走出来,把一个黑色瓷瓶放到宋令虞手上,“这毒无色无味,人服下后会没有痛苦地死去,而且不留痕迹,太医和仵作都不会验出来。”
“宋令虞,湛淮玦可以驾崩了,他死了,你就可以手刃自己最大的仇人宋霓了。”
过去大半年里,湛淮晏表面立着自己沉迷酒色和女色的人设,大部分时间都是让徐若仙易容成自己,应付那些嫔妃。
更何况,这整个后宫都被宋令虞掌控了。
有贤妃这个左膀右臂,那些嫔妃也成了宋令虞的人,配合着徐若仙做戏,让旁人以为耶律王上是真的乐不思蜀,完全废了。
湛淮玦在准备着剿灭耶律军。
湛淮晏却在朝堂上暗度陈仓,万事俱备,就等着杀了湛淮玦,自己就能把皇位夺回来了。
宋令虞低头看着黑色瓷瓶,背对着外面盛放的梅花而坐,一张脸陷在阴影里,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过了许久,宋令虞缓缓收拢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