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老的常州城,生活着一位名叫马士麟的秀才。他的一生,因一段离奇莫测的经历,而被赋予了一抹神秘而深邃的色彩。马士麟常常在闲暇之时,对围坐身旁的人们,缓缓讲述起那段尘封于岁月深处的奇异往事。
马士麟幼年时期,于城北一座古旧的北楼之中,伴随父亲诵读圣贤诗书。那北楼的窗扉之外,恰与一位卖菊老翁王某的露台遥遥相对。露台之上,四季菊香弥漫,成为马士麟幼年时光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一日,晨曦微露,天边的曙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暗影。马生如往常一般,早早起身,踱步至窗前,凭栏眺望。
只见王老迈着沉稳的步伐登上露台,手中的水壶轻轻挥洒,晶莹的水珠在菊瓣间跳跃,似是为每一朵菊花注入生命的灵动。
待浇灌之事完毕,王老正欲转身,沿着那台阶缓缓而下。恰在此时,一位担粪者的身影出现在露台之下。他肩头荷着沉甸甸的两桶粪,满脸热忱,似是想要登台助力浇花,或许在他心中,以为这是一份善意的帮忙,能为菊花的生长尽一份心力。
然而,王老见此情形,面容之上顿时浮起一抹愠色,毫不留情地当即拒绝。可那担粪者却似是铁了心一般,执意要登上露台。
二人言语间的冲突,瞬间升级为肢体的推搡。狭窄的台坡之上,空间逼仄,加之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滑无比,那斜坡又高又险,仿若一道天堑横亘其间。
王老在盛怒之下,奋力一推,终因所处地势不利,脚下一个虚浮,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失足坠于台下。
王老刹那间惊觉大事不妙,急忙趋步向前搀扶,却不想慌乱之中,未及将人扶起,那担粪者肩头的双桶已顺势压在了他的胸间。
刹那间,只听得一声微弱的闷哼,担粪者双腿一蹬,便没了气息。王老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整个人僵立当场。片刻之后,他强自镇定下来,深知此事若传扬出去,必将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于是,他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拽着担粪者的双足,一路拖行至后门,将其放置在河边。又折返身,将那两只粪桶,小心翼翼地置于尸旁,仿佛这样便能将一切与此处的关联斩断。
随后,他像个幽灵般返回家中,紧闭门户,佯装安卧于榻上,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身躯,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惊惶与不安。
彼时,马生虽尚在幼年,然心智早熟,心中明晰此事关乎人命,绝非儿戏,切不可轻言妄语。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默默掩上窗户,将那窗外的一切秘密,重新锁回了黎明的暗影之中。
时光的车轮悠悠转动,仿若白驹过隙,转瞬之间,九个春秋悄然逝去。马士麟已然成长为一位年方二十一的青年才俊,成功入学成为生员。
然而,命运的轨迹却在此刻发生了转折。其父的离世,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整个家庭摇摇欲坠,家境也随之陷入了贫寒的泥沼。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于幼年读书的那处故地设帐授徒,开启了教书育人的生涯。
恰逢督学使者刘吴龙岁考的日子渐近,马生不敢有丝毫懈怠,每日早早起身,在那熟悉的北楼之中温习经书。
一日清晨,当他如往常一般推开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之时,目光不经意间瞥见远处巷口,有一个身影正缓缓走来。那人肩头挑着的双桶,在晨曦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马生下意识地定睛细瞧,这一瞧之下,不禁骇出一身冷汗。那眉眼,那身形,竟是昔日那担粪之人!
马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心中笃定此人定是前来找王老复仇。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目光紧紧锁住那人的身影,一刻也不敢放松。
俄顷,那人渐近,却径过王老门前而不入,仿若那门扉之内,有着什么无形的屏障。又行数十步后,他迈入了近邻富户李姓之家。
马生满心疑窦,好奇心如潮水般在心中汹涌澎湃。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遂起身悄然尾随其后。
及至关帝庙,只见李家的苍头神色慌张,踉跄着奔出家门,口中高呼:“吾家娘子分娩甚急,速去招接生婆来!”
马生心急如焚,一个箭步上前,急问可有担桶者入内。
苍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愣,缓过神来后应道:“未曾见得。”
言犹未毕,门内又有一婢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喜悦:“无需接生婆了,娘子已诞下一位小官人!”
马生听到此处,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他幡然醒悟,原来这担粪者并非前来复仇,而是前来托生。
只是他的心中仍暗自诧异,李家如此富裕,在这常州城中亦是名门望族,担粪者究竟修得何福,方能投身于此等富贵之家?
自此之后,马生便如同着了魔一般,留了心眼,无论是在授课之余,还是漫步街头巷尾,总是时时留意李家儿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似是想要从这孩子的身上,探寻出命运那神秘莫测的安排背后所隐藏的真相。
岁月如潺潺溪流,缓缓流淌不息,又过了七载光阴。李家之子在家人的悉心呵护与宠溺之下,渐长成人。
然他却对那圣贤之书毫无兴趣,视读书为畏途,唯对养畜禽鸟之事情有独钟。每日里,他穿梭于庭院之中,与那些禽鸟为伴,或喂食,或逗弄,乐此不疲。
而王老这边,岁月虽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却未能侵蚀他康健的体魄。年逾八旬的他,依旧精神矍铄,对菊花的热爱非但未减,反倒如同一坛陈酿,愈发浓烈醇厚。
一日清晨,阳光轻柔地洒在北楼之上,马生如往常一般早早起身,踱步至窗前,习惯性地凭窗而望。
只见王老如往昔那般,迈着稳健的步伐登上露台,手中的水壶再次为菊花送去生命的润泽。与此同时,李家儿郎亦登上自家楼阁,放飞那一群白鸽。
白鸽们扑棱着洁白的翅膀,冲向蓝天,在天空中盘旋数周后,似是被王老露台之上的菊花所吸引,十余只白鸽翩跹而至,停歇于王老花台栏杆之上。
那一片洁白,与栏杆的古朴、菊花的娇艳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奇异而美妙的画面。
李家儿郎见此情形,生怕白鸽飞走,急得连声呼唤。他那清脆的呼喊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然白鸽仿若未闻,依旧纹丝不动,似是被这露台之上的静谧与美好所迷惑。
儿郎无奈之下,俯身拾起地上的石子,扬手掷去,本意只是欲驱离群鸽,却不想命运的齿轮在此刻悄然转动,那石子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竟误中了王老。
王老受惊之下,脚下一个踉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失足坠于台下。一时间,尘埃扬起,寂静笼罩了整个露台。
良久,王老都未能起身,双腿亦是僵直难曲。李家儿郎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惊失色,骇得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喊都忘记,唯默默掩窗而去。那扇窗户缓缓合上,似是将这一场悲剧,重新封印回了命运的黑暗角落。
待日头高升,光芒普照大地,王老子孙们如往常一般前来寻他,却见此惨状,知是失足跌死。刹那间,悲恸的哭声响彻庭院,他们唯有怀着无尽的哀伤,将王老的遗体殓葬了事。
此事宛如一阵风,悄然传遍了常州城的大街小巷。
后来,此事传入刘绳庵相公耳中,相公听闻之后,不禁喟然长叹:“一担粪之人与一卖菊老翁,其间恩怨报复竟如此精巧,如此公允。恰似命运之手精心编织的一张大网,丝丝入扣,分毫不差。而身处局中之人,如蒙眼之蝼蚁,浑然不知冥冥天意的安排。幸有马生冷眼旁观,洞悉一切。由此观之,天下诸事,吉凶祸福,皆有前因后果,仿若星辰运行于天际,有着既定的轨迹,丝毫不爽。唯憾旁观者稀,能洞察天机者寥寥无几啊!”
自此,这桩奇事便如同一个神秘的传说,在常州城的街头巷尾流传开来,引得众人纷纷感叹,世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真乃天数注定,人力难违。
而马生也因这段特殊的经历,仿若被命运点化一般,深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的为人处世愈发谨小慎微,每一言,每一行,都仿若在权衡着善恶的天平。他常以这段故事告诫世人,莫要轻忽点滴善恶之行,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那话语,在岁月的长河中回荡,如晨钟暮鼓,警醒着每一个听闻之人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