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山冉并不愿意承认，但小雀这一番话的确说到了点子上。
“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我带领族人以此方式生存了这么久，这就说明这个方式没有问题。”山冉依旧这样说道。
“雪团雀背叛了我们，你要牢记这一点，只有远离它们，我们的族群才能够延续下去。”山冉刚继任时，老一代首领就曾这样说道。
“为什么？”山冉问道，无论是从外形还是从力量悬殊上来看，雪团雀都不具备任何威胁性啊。
于是老一代首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许久以前，雪貂和雪团雀一族曾有过一段同行的时光，在由雪团雀构建的山中信息网中，雪貂不用再终日躲躲藏藏地生活，也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孱弱生物。听起来很是美好对吗？”
年轻的山冉点了点头，老一代首领说的那种场景，它从未见识过，不过听起来，确实跟它们现在需要躲躲藏藏的生活有着巨大的差别。
首领那时将瘟疫之事和盘托出后，接着说道：“雪团雀坚守神明的大义，而我们雪貂一族自然也参与其中，我们与雪团雀之间的分歧从那时便开始产生了。”
越来越多的死亡令雪貂一族难以承受，尽管能够理解雪团雀所坚守的理念，但是要让雪貂同雪团雀一样，为了所谓大义做出完全牺牲的觉悟，雪貂一族是断然无法做到的。
“既然如此，我尊重你们的想法。不过今后你们需要彻底退出山中信息网。”当时的雪团雀家主如此说道。
老一代的首领说起这件久远之事时，语气依旧非常愤怒：“我们不愿像它们一样牺牲，就要被逼迫着退出信息网。我们的族群多年以来早就适应了依靠信息网的生活模式，一旦没有了信息网，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就像失去了眼睛。”
山冉便出生在脱离信息网后的族群当中，许多还以先前的生活模式在雪山中大肆穿行的同族，全都接二连三的死去了，那是雪貂一族濒临灭绝的一段时期。
这便是雪团雀一族的背叛，给了它们希望，但却要它们以献祭自我的方式偿还，如果它们不愿意，代价便是失去希望。
面对小雀时，山冉虽然有过要不要告诉她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因此，在我看来，固步自封，墨守成规这种词汇，它就是好词。比起依赖别人，最终遭人背叛，我们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所以外来雀，无论你要帮雪团雀传达什么样的信息，我的答案已经告诉过你了。”山冉说道。
山冉这一番话说罢后，小雀便知道自己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或者说她并没有能够反驳的资格，因为雪貂一族的诉求并非不合理，且目前的争端来源已久，矛盾也并非一日而成。
“我明白了。”小雀只能如此说道。
“哼，明白就好。今日之后，我们便就此别过，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山冉说罢，便示意同族离开。
不过现在其他的雪貂还对方才小雀的表演意犹未尽，但此刻也不得不离开。
留下小雀一人在空旷的黑暗之中站立，铁块的余温还存在，所以她并不觉得寒冷。
但雪貂一族的矛盾，只能靠洄云来解决了。
仔细想来，这也是洄云作为雪团雀家主必须要承受的考验吧。
“灰毛姐姐。”黑暗之中，她听到洄云的声音。
小雀转过头去，勉强看到雪坡后面洄云若隐若现的脑袋。
小雀走到他面前，语气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从你表演打铁花的时候就来了，洞窟里的雪团雀告诉我，你一个人将铁块和遂火石运了出去，我担心你体力不支……”洄云本是打算来看看小雀是否需要帮忙，不成想她体力惊人地搬运矿石不说，还表演了一场这么复杂高难度的打铁花。
“体力不支？你小子未免太小瞧我。”小雀说道，不过她现在的心情可说不上开心，“你刚刚也听到了吧，雪貂一族的想法。”
洄云点了点头道：“请原谅我刚才没有出现，因为如此争端并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解决的。山冉首领也曾说过，我们是有过一段同行的时光的，被毁掉的信任想要再建立起来，并不是语言上动动功夫便能解决的，需要行动。”
“嗯……那么你有计划了吗？”小雀问道。
洄云冲她眨了眨眼睛道：“多亏你刚才的表演，我想，如果我的观察没错的话。事态很快会出现转变的，不过今天的辛苦便到此为止吧，灰毛姐姐，我带你回去休息。”
小雀有些垂头丧气：“到头来，今天这一天我似乎并没有做成什么啊……”
洄云大力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与叮叮在雪山这么长时间，是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雪貂的。尽管之前就知道我们之间有矛盾，我也本着事已至此的心态任由我们与雪貂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灰毛姐姐，你已经帮助了我很多。”
两人在黑暗中朝着星荧洞窟的方向走去。
听完洄云的话之后，不得不说小雀方才还很是丧气的心情现在好了很多。
她知道洄云表面上虽然对什么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却和他的长辈们一样，对雪团雀，对雪山，都负有很强的责任感。
或许未来在洄云的带领下，雪山真的会回到那个互相帮扶、同行的时期吧。
“对了灰毛姐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雪鹳一族已经与我们建立了信任。这次重云和胡桃堂主帮了大忙。”洄云说道。
“这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小雀下意识地说道。
“为什么胡桃堂主也知道我们的计划这件事，灰毛姐姐听到后一点也不惊讶吗？”洄云扭头看她，灰白色瞳孔泛起意味不明的光。
前方星荧洞窟已经若隐若现。
小雀意识到自己的态度问题时，早已经来不及了。
“额……”小雀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我知道你不擅长撒谎。也清楚堂主没有恶意，但你们有事瞒着我，对吗？”洄云问道，他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确证。
小雀知道这时候若是再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干脆直接点了点头。
“剩下的我会自己弄清楚，不过灰毛姐姐，在我弄明白之前， 你能否先不要将我的怀疑或猜测告诉堂主？”洄云的话看似是在询问，实际上非常强硬。
小雀此刻是只有点头的份，可此事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管呢？还需要另找机会将此事告诉胡桃为好。
回到洞窟中，果然见重云和胡桃已经在篝火旁休息。
见到洄云也跟着走了进来，本想跟小雀打听雪貂一事如何的胡桃立刻闭上了嘴，装作一无所知地待在篝火前吃蘑菇。
尽管雪鹳一族的事解决了，确实是喜事一件，但篝火前的四人氛围却很是怪异。
“说起来，今天还不知道堂主做什么去了？”洄云拿起烤蘑菇一口吃下后说道。
“啊……”胡桃挠了挠头道，“害，不就是到处看看，到处走走吗？倒是你们一个二个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哦？堂主不知道我们干什么去了吗？”洄云这么一问，几个人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不会吧！叮叮这家伙明明答应过自己的，该不会把她给出卖了吧？胡桃心脏狂跳。
小雀同样急得半死，洄云该不会现在就准备戳穿事实，然后逼着胡桃说出真相吧？
“我好奇这个做什么……”胡桃小声嘟囔道。
“堂主莫慌张，我本意不是质问你……”接下来的话中，洄云竟然毫无保留地将所有之前的所有计划全部详细告诉了胡桃。
“总之呢，这就是目前我们正在做的事。之前没有告诉堂主，并不是因为不信任，或是有意瞒着你一类的。而是你刚为雪团雀一族举行过往生仪式，我的本意是希望你先在洞窟中歇息一段时间后，再告诉你不迟……”洄云说道。
没想到洄云居然这么坦诚，倒是胡桃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小雀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胆颤，重云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那个……”胡桃挠了挠头，这辈子她胡桃还没有这么拧巴的时候。
这时胡桃的帽子中开始散出微光，阿宁的灵体开始渐渐聚集成形，出现在众人面前。
“抱歉堂主，让你为我隐瞒了这么久，接下来便交给我吧。”阿宁说道。
洄云看着母亲的灵体出现在自己面前，面色却毫不讶异。
他的双手微微发抖，他低下头不愿意看她。
“洄云，好久不见。”阿宁的语气很是复杂，“对不起，还是被你察觉了，我不希望自己的出现让你不开心。”
“从小到大，我藏摩拉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能找得到……你的方法还是这么拙劣。”洄云说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发现我的吗？”阿宁无奈地笑笑。
“往生堂……我早该猜到的，你……你是怎么……”洄云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她的场景，但从没有想过居然是这样的画面。
“我……我没能抵抗住妖邪……”阿宁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做法很伟大？死之后以这样的方式回来，我便会不计前嫌地接受你，原谅你？”洄云惊讶于自己的语气如此狠毒，可他已经说出了口，断没有再收回的可能。
“对不起……洄云……”阿宁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外面的风雪开始愈演愈烈，新一轮的暴风雪即将来袭。
重云闭上眼，感知到外面的氛围很是不对，似乎妖邪之气正在聚集。
洄云心中的憎恨正在累积。
“真是急煞我也！”胡桃实在看不下去两人的对话方式，照这么聊下去，恐怕阿宁彻底往生之前，洄云都会一直抱有恨意。
“洄云，你明明知道事实不是这样。阿宁就是不希望妖邪伤害你，也不希望你再承担所谓的大义，所以才一人离开，独自将妖邪招到自己身上。最后落得死于荒野的结局……”胡桃说道。
小雀看洄云双目赤红，连忙拉住胡桃，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没有要求你做这些！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不明不白的离开，不告诉我任何真相，要我一人在这里存活，在我抱着这么多年对你的憎恨活下去后。你回来却告诉我都是为了我好，这么多年的恨意，你要我如何消解？”洄云睚眦欲裂，他紧握双拳，不让自己爆发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宁只能如此说道，她所以为的牺牲，原来对洄云如此残忍。
重云已经持剑冲了出去，外面已经涌入了好几拨受了妖邪之气的丘丘人。
照目前的状况来看，若是洄云的憎恨无法平息，妖邪之气很快便会卷土重来，甚至连阿宁的灵体也会受到影响。
“堂主，你去帮重云。这里交给我，我还有一些话想要告诉洄云。”小雀对胡桃说道。
胡桃着急地跺脚，但劝人这种事她是真的不怎么在行，只好叹气道：“小雀，拜托你了。”
此刻的洄云根本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阿宁的灵体显然开始出现了变化。
小雀拉住他道：“洄云，冷静下来。你还记得我说我的母亲并不关注我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洄云握紧了双拳，但不愿意说话。
毁灭好了，一起毁灭好了，就让憎恨支配这一切又如何呢？
那声音在黑暗中逼向他的耳朵。
“你告诉我，母亲是关心我的，她的无奈也好，阿宁的无奈也罢。她们都尽力了，她们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她们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了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孩子的未来将更加黑暗。所以我的母亲，她从岩柱之上一跃而下，她告诉我 ，以后我自由了……”小雀哭着说出这句话。
洄云看着小雀的眼泪，双手渐渐松了开来，他赤红的双目，眼泪也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