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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庆宫中,常洛很快苏醒了过来。

一个三十来岁的妖娆女人扑到他的怀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哭。

"太子爷!太子爷!"

常洛认出这是西李,满脸嫌恶地推开她。

王安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看见常洛坐在床沿上,脑袋上有血,顿时惊叫道:

"小爷,这是怎么啦?"

常洛摆摆手,淡淡道:"不小心摔了一下,莫慌。"

王安怒目看着崔文昇,冷冷道:"你是怎么侍候太子的?传太医了吗?"

崔文昇嗫嚅着辩解了一句。

这时候,两个太医踩着碎步小跑了进来,一个跪在常洛脚下号脉,一个站在身边包扎伤口。

王安问道:"太子身体如何?该怎么医治?"

太医照例叽里呱啦背了一段医书,然后说道:"太子春秋鼎盛,节饮食,慎起居,静心修养,不药可愈。"

这是要他不要酗酒,不要纵欲行乐。

前身名为太子,实际上却不过是个高级囚徒,长年累月幽居在慈庆宫中。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除太子妃郭氏以外,还有贤妃刘氏、懿妃傅氏、敬妃顾氏,才人王氏、选侍赵氏、以及两个李氏。

朱常洛夜夜笙歌,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天长日久的纵欲使得他眼圈发黑,双目无神,浑身无力,如同冢中枯骨。

崔文昇就是郑贵妃的人,投朱常洛之所好,搜罗各种各样的虎狼药、催情香。

常洛看向屋内众人,目光停留在了崔文昇身上,这是一个用心歹毒的家伙。

\"崔文昇,你给孤进的药都是从哪弄来的?\"

崔文昇忙答道:\"是吕天师给皇爷炼制的,奴婢要他分了三十几丸……\"

朱翊钧贪淫好色,在京西养了几十名道士,专门炼制丹药,为了让儿子在东宫安心享乐,每得丹药,总是分给他一份。

吕天师就是这伙道士的头子,自称是吕洞宾的三十二代孙子,炼制春药堪称一绝,朱载垕、张居正都吃过他的药,朱翊钧更是离不了他。

常洛大声喝道:“你这个恶奴,从今日起,再不许你蹋进东宫半步,拉出去打三十大板!”

崔文昇大感意外,太子从前可是最宠幸他的,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他不解地问道:"小爷,这是为什么?奴婢冤枉!\"

常洛冷漠地挥了挥手,“再加二十板子!”

崔文昇仍想哔哔赖赖,王安怒目圆睁,低喝道:"拉出去!"

几个太监将崔文昇拖了出去,院子里响起嘭嘭嘭的板子声和凄厉的嚎叫。

常洛指着案上的香碗,"今后慈庆宫里再有用这种淫香的,一律打死!"

说着,看着西李,"还有你,今后再不许进孤的寝宫!"

西李大哭,\"太子,臣妾冤枉!\"

再在女人堆里浪就被榨成药渣了,常洛喝道:\"闭嘴!贱妇!\"

王安禁不住喜形于色,他早就劝谏过太子,远离奸佞小人,不要沉迷女色,可是太子一直置若罔闻,没想到今天竟然幡然醒悟了,实在意外。

常洛站起身,自顾自走向门囗,呼啦一声推开门,一股冷风迎面扑来,浑身清爽极了。

王安忙说道:\"小爷身体还虚着,别着了凉。\"

常洛冷不丁问道:\"建州卫反了吗?\"

王安挠了挠头,太子今天这是怎儿了?

皇爷对太子防范极严,隔绝太子与外界一切联络,太子也很识趣,终年装聋作哑。

见王安不吭声,常洛又追问一句:\"孤问你话呢。\"

王安答道:\"建奴反了。辽东军损兵折将,一溃千里,沈阳告急,辽阳告急,还听说老奴要入关……\"

历史上,朱翊钧起用杨镐经略辽东,杨镐指挥无方,四路大军三路全军覆没,损失文武将吏三百名,士兵六万名,马二万八千匹,粮草辎重不计其数,辽北重镇开原、铁岭沦陷,辽东战局陷入全面危急之中。

萨尔浒惨败之后,朝野震惊。

朱翊钧紧急起用熊廷弼,辽东形势刚刚有所好转,朱翊钧却突然死了,朱常洛上台一个月后也死了,朱由校在东林党的支持下即位。

熊廷弼失去了朱翊钧的支持,遭到了东林党的排挤、架空,明军接连遭受辽沈惨败、广宁惨败,从此之后,辽东局势堕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

萨尔浒之战,正是明朝命运的转折点,常洛倒吸一口凉气,\"哦?父皇是怎么处置的?\"

王安答道:\"皇爷发兵四十七万,杨镐做经略,太子勿忧,天兵一到,贼冦就灰飞烟灭了……\"

常洛苦笑一声,完了,全完了,眼睁睁看着数万精锐之师命丧辽东,这个滋味实在不好受。

朱翊钧你个老毕登,贪财好色,任其使性,嗜权如命,还占个茅坑不拉屎,你咋不赶紧死球呢?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从朱厚熜起,明朝皇帝就没一个靠谱的,而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个顶个的如狼似虎,此消彼长,不被人虐出翔才怪呢。

"叫由校、由检进来。“

\"是!\"

不一会,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这就是大明将来的皇位继承人,以他们的德行和才干,如何担得起这副重担?他们将来要面对的,可是皇太极、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多尔衮,这样的狠角色,面临的可是内忧外患的地狱局。

“由校,从明日起,你便跟着王伴伴读书。”

王安万历六年就入了宫,先在冯保名下当差,后来一直在东宫当伴读太监,其人耿直坦荡,颇读过不少书,是个靠得住的人。

朱由校很讨厌一本正经的王安,他喜欢的是乖巧伶俐的魏进忠,脱口而出:“我不想读书。”

常洛厉声道:“你在说啥?”

朱由校猛回过神来,忙低垂下头,\"儿臣知道了。\"

常洛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方今国家多事之秋,你但凡有点血性,就该争口气,不要叫祖宗三百年江山断送在你手上了。\"

朱由校只是荒唐,并不蠢,建州反了,朝野上下惊呼一片,他是知道的,却并不会放在心上。

反就反呗,天塌下来,有总督、巡抚、总兵在前面顶着,人生苦短,能快活一天就是一天。

常洛又看向朱由检,这一个虽然资质平平,但是很勤勉。

“五哥儿,你近来读的什么书?”

朱由检怯生生地说道:“爹,儿子也没读什么书,只是跟着李娘娘学写字,早起写五百个字,午后写三百个字,晚上再温温书。”

朱常洛有两个李选侍。

一个称为西李,为人狡诈歹毒,仗着朱常洛的宠爱,在太子东宫横行霸道;

一个称为东李,为人仁慈而寡言少语。

朱常洛共生了七个儿子,夭折了五个,只有老大由校、老五由检活下来了。

由校的生母死了,交给西李抚养。

由检的生母也死了,交给东李抚养。

明朝灭亡,朱翊钧难辞其咎。

他贪财,派矿监税监四处搜刮钱财,破坏国家财政体系,高淮乱辽十军,尽失辽民之心。

他殆政,弄得朝堂半空。

他最大的罪过是破坏皇位传承,朱常洛一生饱受压制,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自己的儿子。

因此朱由校一直没出阁读书,和文盲差不多。

朱由检更没有受过正儿八经的教育,十七岁赶鸭子上架,能维持十七年,已经不错了。

常洛摸了摸朱由检的头,“很好!你也跟着王伴伴读书,等我得闲了,替你挑个好师傅。”

朱由检低声道:“是,儿子知道了。"

交代完两个儿子,常洛心中的烦闷减轻了些许,大声说道:"叫魏进忠和客氏进来!"

魏进忠和客氏正在殿外檐下候着,听见传唤,赶紧躬着腰蹭进来。

常洛威严地看着他们,问道:"你就是客氏?"

客巴巴不到三十岁,瓜子脸,水蛇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低声答道:"回太子爷话,正是奴婢。"

据说客巴巴早就上了朱由校的床,还和魏朝、魏进忠两个阉货勾勾搭搭。

常洛冷啍一声,斥道:“你一个奶妈子,穿得这么妖里妖气的,给谁看?好好的哥儿也被你挑唆坏了,与我撵出去!"

客氏吓得花枝乱颤。

朱由校一听这话,急问道:"爹,不是这样的,可妈妈她……"

"闭嘴!",常洛打断他的话,"你再敢说一句话,我就剁了那个贱妇喂狗!"

朱由校吓得连连后退。

常洛又转头看向魏进忠,"狗奴才!你平日里是怎么挑唆校哥儿胡闹的?"

朱由校贪玩成性, 斗鸡、走狗、养猫、掏鸟窝、骑马、抓蛐蛐,玩啥都上瘾。

他最拿手的泥、瓦、木工、雕刻、油漆,全都是从小通过自学练出来的。

他最喜欢荡秋千,能一次来回荡几十次,荡得越高越险,他就越高兴。

这种爱玩的性格,当个富贵王爷本也没什么,可是让他当皇帝就要了老命。

魏进忠最善溜须拍马,事事顺着朱由校来。

凡是朱由校想要的东西,都能弄到手,凡是朱由校想办的事,都能办得妥妥帖帖。

就算朱由校头天晚上做个梦,魏进忠第二天都能帮他把梦变成真的。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有客氏和魏进忠这样的奸佞小人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朱由校能学好吗?

常洛大喝一声:"来人!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撵到杂役房刷马桶。"

王安早看魏进忠不满了,歪了歪嘴,两个小太监像拖死狗一样,将魏进忠拖了出去。

常洛下令整顿慈庆宫。

凡是郑贵妃安插进来的钉子,一律拔掉、撵走;

凡是偷奸耍滑的害群之马,一律揪出来打板子。

只用了两三天时间,慈庆宫中的风气就为之一新。

常洛每天清晨即起,在园子里跑步,做俯卧撑,拉单杠。

天大地大,活命最大。

只要活得久,就一切都有可能。

崔文昇被常洛撵走了,跑到仁庆宫向郑贵妃告状:

\"王安仗着太子宠爱,在慈庆宫称王称霸,容不下奴婢,还撵走了客巴巴和魏进忠,贵妃娘娘赐给太子的人也全撵走了,这是没把娘娘看在眼里。\"

郑贵妃是个顶没脑子的人,一点就着,根本没把太子放在眼里,立即喝道:

\"王安大概是活腻了,传他过来,本宫问他话。\"

崔文昇狐假虎威跑到慈庆宫,大喇喇叫嚷:\"王安,贵妃娘娘传你!\"

宫里太监最讲资历,论辈份,崔文昇该叫王安一声\"爷爷\",如此没大没小,惹得王安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崔文昇肿着半边脸去找郑贵妃哭诉,郑贵妃大怒,骂道:\"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

当即命朱常洵带几个太监去捉拿王安。

朱常洵大摇大摆闯到慈庆宫,盛气凌人对常洛说道:\"奉母妃之命前来捉拿王安。\"

该来的终于来了,常洛傲然答道:

\"这里是东宫,谁敢拿王安,孤剥了他的皮。″

朱常洵没料到废柴大哥突然变得这么霸气了,喝命侍卫:\"与本王拿下王安!\"

几个太监欺身向前。

常洛怒指着太监们,说道:\"在太子东宫撒野,你们是活腻了吗?\"

太监们被震慑住了,连连后退。

朱常洵气急败坏骂道:\"一群没有的东西,怕他干什么?快给本王上!\"

一边骂,一边扭动着肥胖的身子向着常洛扑了过去。

常洛举起手中折扇,啪啪啪往他胖脸上连扇三四下,折扇也给打散了架。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一向胆小懦弱的太子竟敢打福王,这还得了?

朱常洵被打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捂住脸大叫道:\"你…你…你敢打我…我告诉父皇去!\"

常洛喝道:\"快滚,不然宰了你炖汤喝!\"

朱常洵跑到仁庆宫,扑到郑贵妃怀里,叫道:\"娘,快告诉父皇去,常洛要造反,要杀了儿臣和母后!

郑贵妃看着儿子满脸的血印,气得哇哇大叫。

崔文昇趁机递刀子,\"娘娘,太子一向胆小,这一定是王安挑唆的,一定要除了他。\"

郑贵妃问道:\"有太子护着他,怎么除?\"

崔文昇附在郑贵妃耳边,必语了一番。

郑贵妃散开头发,赤着脚跑到朱翊钧跟前,扑在地下大喊:\"皇爷救我!\"

朱翊钧惊问:\"谁敢害你?\"

郑贵妃哭道:\"太子在慈庆宫里发牢骚,说世上安有十九年太子,要王安刻了个小人,天天用针扎,诅咒皇爷早日殡天,还发誓登上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臣妾和福王!\"

朱翊钧腾地站了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

郑贵妃道:\"崔文昇在太子跟前当差,不小心撞见了,王安要杀了他灭口,崔文昇跑到仁庆宫躲藏,臣妾才知道的。\"

朱翊钧气得发抖,一个劲地念叨,\"逆子!逆子!那伙文官没一个好东西,天天逼着我立太子,就是为了今天!\"

郑贵妃拽住朱翊钧袖子哭个不停,\"皇爷说的是,将来太子坐天下,我们母子就是死路一条了。臣妾母子死不足惜,怕只怕太子对皇爷也起了歹心。\"

朱翊钧这几天老做同一个恶梦,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恶女人,骑在他身上,用一寸长的绣花针使劲扎他,这不就应了那个梦吗?

他大喝一声:\"李恩!\"

李恩忙跑了进来。

\"去,传太子来问话。\"

李恩应了一声,忙不迭往外走。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郑贵妃掩住口偷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