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因为管邵宁的眼神非常不友好,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寒意。
“李修撰,你可知陛下将老夫从南京调过来,所为何事?”
“陛下当然是看中管大人之才学……”
管邵宁抬手打断,说道:“是因为翰林院的风气太差了!”
“你们平时所作所为,老夫略有耳闻,不管以前是什么样,但是老夫来了,这个风气必须要改!”
李光春跪倒在地,鲜血混着汗水滴在青石地板上。
“管大人,陛下如今打压读书人,一味推崇那些奇技淫巧,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士子,心中实在憋屈啊!自周朝以来,儒家便是治世之学,那些匠人所为,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技艺,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管邵宁闻言,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的成见太深了,科学怎么了?科学能打退建奴,能发展民生之所需,为何不能奉行?你口口声声说儒家是治世之学,那我问你,大明内忧外患,山河飘摇之时,儒学在何处?”
李光春一愣,挣扎着辩解道:“可是,自古以来,儒家就是礼法,是国家的基石,陛下近来种种所为,岂不是礼崩乐坏!”
管邵宁轻笑道:“这就是你们的问题所在。你们只看到了儒学的功劳,却忽视了时代的变迁。李自成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儒学做了什么?大明几乎亡国的时候,全天下的读书人又起到了什么作用?你们可曾想过,如果寒窗苦读十余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山河飘摇而无能为力,那读书还有什么用?”
李光春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低下头来。
管邵宁见状,语气缓和了一些:“老夫也是科举出身,寒窗苦读十余年,其中的辛苦与不易,老夫比谁都清楚。可是,如果读书只是为了追求个人的功名利禄,而忽视了国家的兴衰与民众的疾苦,那么读书又有何意义?”
“学生,学生……受教了!”
李光春满心不甘,继续说道:“然宋之绳当殴打学生,目无尊卑,还请管大人明察!”
管邵宁端起青瓷茶盏,用碗盖轻轻撇去浮沫,袅袅茶烟里,抬眼看向满面血污的李光春:\"你可知,宋之绳的调令今晨已发往科学院?\"
李光春浑身一颤,赶忙道:\"这……学生不知……\"
\"那你可知三日前陛下召见工部尚书时说过什么?\"
管邵宁突然将茶盏重重顿在案上,沉声道:\"陛下说,凡阻挠科学院事务者,视同抗旨!\"
李光春这才注意到,管邵宁公房墙上赫然挂着幅《坤舆万国全图》,图下条案摆着台精铜仪器,阳光透过镂空星轨在地上投出细碎光斑。
这些东西不是科学院和钦天监合作的浑天仪吗,为何出现在翰林院?莫非翰林院也未能幸免……
\"学生只是恪尽职守......\"
\"恪的什么职?守的什么责?\"
管邵宁突然起身,沉着脸说道:\"上月你克扣宋之绳的份例,前日你藏匿他需要的《梦溪笔谈》,今日又阻他奉旨办差,真当老夫是瞎子聋子?\"
李光春欲哭无泪,看来这顿揍是真的白挨了,只好说道:“学生知错了,学生告退!”
“站住!”
管邵宁突然将他叫住,然后说道:“陛下有旨,需要从翰林院寻找懂水利的人才,辅佐宋之绳去延州寻找石脂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
李光春猛地抬头,脸色为难道:\"可学生专攻春秋三传……\"
管邵宁突然翻开案头书卷,说道:\"崇祯三年会试,你在水利策论中引用《管子·度地篇》,夫水之性,以高走下则疾,这不正是堪舆水脉的要诀?\"
李光春浑身一震,心说让我去给宋之绳当助手,还要去延州,再说了,延州不是李自成的地盘吗?
他宋之绳不要命,我还要啊!
“管大人明鉴,学生只是略懂皮毛,倘若真的去了延州,找不到石脂水事小,耽误了陛下的计划,那可真的万死莫辞了!”
管邵宁突然问道:“你怕了?”
李光春苦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学生,学生……”
\"明日卯时三刻,神机营要押送钻井铁器出永定门。\"
管邵宁不由分说,开始下命令。
\"你带着工部新制的寻龙尺同去,若少一枚铆钉,后果自负!\"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李光春抱着檀木尺匣立在永定门。
远处传来马掌敲击地面的声音,驮着井架零件的骡车正穿过大街,准备出城。
\"李修撰倒是准时。\"
宋之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光春。
李光春喉结滚动,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永定门老张家的驴肉火烧,卯时刚出锅的。\"
宋之绳接过来,咬了一口,说道:“李修撰有心了,走吧!”
\"昨日之事……\"
李光春刚要开口,却见宋之绳摆了摆手,然后丢过来一本手抄的册子。
“这,这种标记……”
李光春大吃一惊,借着灯笼的亮光,他看到册子封皮写着《延州地貌考》,打开后,那蜿蜒的延河水系图上,竟用朱笔标着自己当年在《钱塘水经》首创的标记法。
宋之绳说道:“正是李修撰当年首创的等深线标记法,此去延州,还望李修撰不计前嫌,你我共同努力,争取早日为陛下找到石脂水!”
李光春不禁有些汗颜,想到自己以前的种种所为,如今落了下风,宋之绳还不跟自己对待他那样对待自己啊!
没成想人家根本不往心里去,只想早日完成使命。
“下官惭愧,惭愧啊!”
宋之绳不以为然道:“说起来是我动手打了你,该我惭愧才是!”
李光春赶忙道:“宋兄太见外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全都过去了!”
紧接着,他又问道:“下官还有一事不明,延州位于陕北,正是闯贼活跃之地,我等前往延州探求石脂水,那李自成得知,肯定会出兵袭扰,到时候……”
宋之绳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铁疙瘩,递了过去:“这个东西,你拿好!”
李光春接过来,只觉得沉甸甸的,看材质是生铁铸造,便问道:“此为何物?这个还有个环……”
“这个叫手雷?”
“手雷?莫非……能炸响?”
李光春猛地僵住,一手握着雷,另一只手拉着铁环,一动不敢动。
宋之绳说道:“你说的没错,这玩意跟开花弹一样,就你现在捏的那个铁环,只要用力一拉,然后扔出去,方圆丈许,悉数化为灰烬!”
李光春更加不敢妄动,结结巴巴地说道:“下官,下官……不擅征战,上阵杀敌这种事,还是,还是……”
“这颗雷不是让你杀敌用的!”
“啊……”
李光春张大嘴巴,不知所措。
宋之绳看了他一眼,说道:“倘若我等被闯贼掳走,当要引爆此雷,玉石俱焚!”
李光春眼泪都流出来了,心中懊恼不已,说道:“下官突然感觉身体不适,不知可否……”
宋之绳突然收起笑容,正色道:“莫非李修撰要抗旨不遵?”
李光春慌忙摇头,却担触动心手中的雷,不敢动静太大,整个人表现的很拧巴。
“不敢,下官不敢……”
“那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