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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四郎……”崔寄开口,嗓子有些沙哑,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这许多时日的同行,便是连山泽也已视他们为兄弟,如今兄弟死在眼前,怎能不悲?

崔寄在严四郎身边蹲下,摸出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按上了他的额头,擦了擦他额间冒出的浓稠血液,只是血迹太多,帕子很快便被染红。而他眉心的那支箭矢下,仍然有血污不断冒出。

崔寄的手抖了抖,他将沾满血渍的帕子丢到一边,伸手抓住了严四郎额间的那支箭矢,蓄力间使了大半力气,才将那箭矢拔出来。

“噗嗤——”又带出了四溅的血色。

那些血渍溅了他一身,沾了他满袖,他却丝毫不在意,干脆举袖去擦。

他一点点擦拭去严四郎面上的血迹,渐渐露出年轻男子原本清俊的脸庞。

他原本便是这样年轻的生命啊!

崔寄突然觉得那一瞬间仿佛回到过去的那许多年,四处征伐的云旗军,千百铁骨铮铮的云旗儿郎,也曾被他像如今这般一个个亲手送走。

那么些年看着那些朝夕相伴的战友一个个离开,一次次痛苦到麻木,原以为流血的事情见多了,大约便麻木到底了,却不想至今日,还要看着别人因自己而牺牲。

“妥善处理严四郎的身后事,其所遗家小也当竭力抚恤。”崔寄脱下外衣,轻轻盖上严四郎的尸身,站起身时似乎已一切如常。

而山泽知道崔寄此刻心情,心下也有不忍:“奴明白,奴会好生安置,其家眷亲属皆会有所安置。”

山泽亲自带了人将严四郎抬出去暂且安放,很快便又回来。

“郎君,奴带了盥洗的水盆来,您先洗洗手,换件衣服吧?”山泽捧着水盆上前来。

崔寄没有理会,外面原本的喧闹之声已经停了,他朝外面望去,只见火把光影中有人影攒动,然后便见着马武带着随行的护卫几人绕过月洞门匆匆而来。

“先生。”马武上前见礼,回禀,“外面解决了。”

“解决了?解决啥了?”山泽疑惑,先前可没听说郎君有什么布局安排,这又是什么情况?

马武难得地在山泽面前占了上风,十分得意地看了山泽一眼,并没有为他答疑解惑的意思,而是等着崔寄的吩咐。

“那便好,抓到了几个人?”崔寄摆摆手,又问,“可有活口?”

“今夜过来的约莫有七八人,其中三人丧命,一人重伤,余下的不敌瞅着机会逃走了。”马武道。

“重伤的那个,能救得下来么?”

“断了条腿,胸口处也被刺了一刀,已经给他止血了,这会儿人昏迷着,能不能活下来得看他的命了。”马武偷偷打量了眼崔寄,只觉得一向云淡风轻的崔先生这会儿看着有些不对劲,又试探问道,“要给他请个大夫么?”

“找个大夫看看吧,别让他死了。总得从他嘴里再撬出点东西来,才能让他好好死去。”崔寄面色算不上好看,“还有,那个桑翠娘,看严实一点,别让人逃了,也别让她死了。”

“先生放心,我们警醒着呢。”马武拍拍胸脯,承诺道。

崔寄并没理会,他挪动了一下酸痛的腿脚,一个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吓得山泽忙丢了手里的水盆去扶他。

谁知崔寄却已经自己扶着门框站稳了身体,他躲开山泽来搀扶的手,指指屋内凌乱地面上躺着的那个已经损毁的琵琶:“那个琵琶替我收起来。”

山泽颠颠儿地去将那琵琶抱起来,看着那已经断了三根弦儿,还裂了个大口子的琵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崔寄已经扶着门框慢慢走出屋子,走到廊下,回头朝众人吩咐:“半个时辰,大家速去收拾东西,我们继续启程回永州。”

“现在?”山泽追上来,一手抱着奇葩,一手托着崔寄方便他借力行走,“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咱们出不去的。”

“持我手令。”崔寄语气清冷。

手令一出,显然他们一行原本隐藏身份出行的计划已经变了,这是显然是不准备继续隐藏身份的意思了。

众人应诺而去,各自下去安排。

次日一早至永州城门下,恰恰好好赶上了城门大开的时辰,进出城门的百姓来来往往,人群中倒是显得崔寄这一行十来人有些格格不入了。

听闻崔寄回来永州城,原本一早出门公干的吴平又匆匆返回了府衙等着迎接。

也是恰巧,他方回到府衙还未来得及进去内堂,外面门吏便进来报说是崔寄一行已经到府衙门口了。

吴平忙迎出去,原本见了崔寄还未来得及寒暄,便看到后面马车里抬出来两个人。一个重伤垂死被抬在木板上,一个昏迷着被绑在一把交椅上。

“这是?”吴平不解地指指那两人。

“两个刺客而已。”崔寄笑道,“只是要向吴刺史借一借府衙的牢房用用了。”

“刺客?!便是他们刺杀您的?”吴平吃了一惊,他突然看向崔寄身旁的山泽,几日前他奉卫国公命来与自己说了两件事情,一件便是这刺客有关,说是卫国公在零陵遇刺,不过好在并未受伤。但是当时他却未提及抓到刺客的事情。

为什么那时候没提呢?

不对,明明卫国公今日便回来的永州,那日为什么又派人专门跑了那一趟呢?

吴平突然觉得一阵冷汗涌上背脊,连四肢都透着寒凉。

他那日事情繁杂未及深想,此刻崔寄当面,他突然反应过来。

卫国公来永州是隐藏身份来的,除了自己和身边一二亲信不会有旁人知道他的身份,若是有针对卫国公的刺杀,那么极有可能嫌疑在自己了。

所以,那日卫国公安排人来见自己,问了那两件事情,其实是试探?

那桑翠娘呢?

吴平目光一扫,突然扫到那个被绑在交椅上昏迷着的女子面上。

这一瞧不要紧,再定睛一瞧,他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他既然将桑翠娘送到崔寄跟前,自然也是先见过桑翠娘的,当下怎会不识得桑翠娘的容貌?

只是刺杀卫国公的凶手之一,却是自己亲自送到卫国公跟前的,自己便是九死也难脱嫌疑了。

也难怪卫国公会有先前的试探之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