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城城主府,姚家祠堂,沉默持续了一上午。
祠堂外几个完全不同的人低头不语,只直勾勾的盯着画在门槛上的那根线。
祠堂里老拐子坐在桌子上,有些紧张的左右打量,将手里的书握的更紧了。
“老哥,不若让我们进去坐着聊?”干巴老头看着他笑呵呵的问道,他手里的佛珠哗啦啦响个不停。
老拐子皮笑肉不笑,“老弟,你若想进来就是,老哥我也没拦你啊!”
这二人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和谐了。。。
干巴老头聊了半天,发现对方手里竟然拿着本书!以为对方是先一步找到那本书企图独占的魔修!
不过这老乞丐看起来气血虚弱,神魂衰败,在魔修里都属于走火入魔的。。。
难道《罗生门精解》走的是苦修之路?
而老拐子聊了半天,突然听到对方从朝阳城一路赶过来!才发现对方真是杀人的魔修!
这个头连自己胸口都不到,在乞丐里都属于是营养不良的。。。
魔修小时候也吃不饱饭?
“莫要多言!杀人夺宝,天经地义!我们五人合力我还不信进不了这个屋!”几人中一位带着斗笠的壮汉怒喝道。
他们五位都是参与了朝阳城法会的炼神境魔道高手。
也是有幸第一批赶到北阳城的魔修,可是到的早,找到了书,却连祠堂的门都跨不过去。
若是再拖,怕是要生变故!
“好!”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妖艳少妇点头道,“先进了祠堂,再各凭本事!”
满身缝满细线的诡异道人也点头。
而干巴老头则带着几分惋惜的对老拐子道:“既然老哥哥不愿分享宝物,那也莫怪弟弟我等使些手段!”
只有一个笑脸和尚没有言语。
老拐子挠了挠头,心里直骂这些魔修脑子不好,难道看不出那条线根本不是他画的吗?
斗笠壮汉躬身拔刀,整个人随着刀身一同冲向祠堂门口,妖艳少妇紧随其后,她身后竟然长出了好几根狐狸尾巴!
诡异道人身上的线一根根断开,化为一堆血肉碎块冲向祠堂。
干巴老头则伸出了自己缺指的手。
老拐子看到刀光血肉以及狐妖之类的一股脑涌向自己,脸色一白紧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只觉死期将至。
半晌,寂静无声,也无疼痛。
他再睁开眼,似乎刚才一切都是幻想,动手的四人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再次沉默地盯着那根线,好像从来没动过一般。
“嗯?完了?”老拐子下意识的问。
四位魔修猛地抬起头隔着门死死地瞪向老拐子。
“前辈是在嘲笑我等学艺不精?”干巴老头阴沉着脸,手里的佛珠被捏的嘎嘎作响。
老拐子连连摆手,虽然他确实觉得对方很菜,连唐真画的一根线都过不了,但。。。总不好说出来给对方听不是。
突然,笑脸和尚开口了,他对着祠堂里的老拐子行了个佛礼,声音平和道“:此次前来只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之物,绝无打扰之意,如今得见已是圆满,小僧这便告辞了。”
说罢转身就走。
老拐子下意识摆手告辞,却见那和尚的后脑勺竟然还长着一张脸,一脸悲相,此时眼神飘忽,竟是不敢与老拐子对视。
修行伪佛的干巴老头眉毛一皱,“双面鬼!你搞什么?!”
据传这胖僧人曾是佛门顶尖大宗悬空寺的弟子,却因贪图进益,修了魔道功法,欲跨过七情之苦成就果位,但被魔修夺舍,最后落得一个一体双魂的模样,为了逃避悬空寺的追杀四处躲藏,最后不知怎么跑到了南瞻部洲。
本该是个混不吝的人物,此时竟然还未出手就要逃离?!
和尚并不停,丝毫不理其他几位魔修的呼唤,很快便离开了城主府。
一路出城继续疾驰,直到跨越十数个山头,这位双面鬼僧才终于开口:“小和尚!你为何让老夫离开!你可知那是多大的机缘!”
后脑勺的哭脸眼皮微颤,语气里满是悲哀:“那不是机缘!那是大麻烦!”
“哦?有多大?”
“天底下最大的麻烦之一!”那哭脸面露恐惧道:“那本《罗生门精解》我不知真假,但那条线应当是真的!”
“什么真的?”笑脸一时听不懂,这哭脸曾经是悬空寺的和尚,虽然只是外门弟子,但见识也比魔修高了很多,此时怎会如此模样?
“我当初听寺里长老讲法,他曾以桃花崖之变中的法术用来给我等举例,据传人魔尊与那求法真君赌斗,二人共用了六道法术,下术为道门养气龙、密宗佛影,中术为佛宗龙象罗汉音、李家杀人剑,上术为二人的各自的天道神通,人魔尊的神通未有流传,但求法真君的神通据说是——一条线。”
在林中疾驰的身影猛地停顿,笑脸惊的说不出话来,求法真君、桃花崖之变、人魔尊,这些都是修行界里最顶级的因果,是传说中的人物。
“难道!那是。。。求法真君?唐真!?”
笑脸的惊骇慢慢褪去,逐渐变为几乎不可抑制的贪婪,“据说有数位魔尊悬赏,若是能找到唐真,可以给予他力所能及的任何一个条件!”
“不要妄想!贪嗔痴乃是取死之道!若真是唐真,哪是你我可以触碰的!先不提他本身以及背后的紫云仙宫,便是无道六贼其他几人若是知晓你我曾对唐真出手,咱俩便是死期将至!”
“呵!天下都知他被人魔尊重伤,实力十不存一!再说,悬空寺也是正道顶尖宗门!即便招惹了,这么长时间你我不是依旧好好的!”
“悬空寺何时曾真的重视过你我!然而咱们尚且要躲到如此偏远的南瞻部洲,若是惹了紫云仙宫,没有天仙实力连躲藏都是奢望!”
一时二人争论起来,林子树叶落下,争吵声随风声起,然后逐渐安静,一个穿着兽皮的满头白发的老人和一个可爱的农家小女孩在不远处的山道上走过,林子里的和尚不知何时化为枯骨,随风而散。
这位炼神境魔修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
城主府里剩下的四位魔修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双面僧为何退走,忽的感到一阵寒意。
他们一同看向北方,一股浓郁的大雾从山野中飘来,凉风吹开了数百斤的城门,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灰白色的半空中响起了啊呀呀的戏腔,一个婉转凄凉的女声给整座北阳城唱着没人听过的剧目。
众魔修无不心头一紧。
狐尾妇人声音都有些抖了起来,“是她来了?”
第一位天仙境魔修终于抵达了北阳城。
大雾弥漫,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从雾中走出, 十数个穿着祭服的白色纸人一边扔着纸钱一边吹着唢呐打着锣。
一具红漆的棺椁被护在正中,仔细听那戏腔似乎就是在棺材里传出的。
纸人们一半咧着嘴笑,另一半抿着嘴哭,蹦蹦跳跳的路过一地尸骨,突然送葬的队伍停下了,为首的两个纸人同时低下头,在他们身前的是几具尸体,有身首异处的黄袍青年,有脑袋血糊糊被砸的认不出面貌的女人,还有一个脖颈处有剑伤,血液流干的白裙少女。
“呀!~好一副皮囊啊——!”棺材里的女人唱道。
“是呀~好一副皮囊啊!”纸人们跟着和。
于是为首的两个纸人抬起了那白裙少女,高举着来到棺材前,棺椁的木板缓缓拉开,那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血水。
扑通!
姚安饶被扔了进去,棺椁再次合拢,送葬的队伍准备继续向前。
“救。。。”突然脑袋有些变形且满是血污的女人伸出手,抓住了纸人的一只脚,真难以想象,如此模样竟然还活着。
纸人缓缓扭过头,哭泣的脸上流出血泪,“咿呀~你也想活?”
“可惜你长得太丑~了啊!”
纸人们哇哇哭个不停,却好像肆意嘲笑着仅剩一口气的师姐。
师姐只是死死的攥住纸人的一只脚,声音很低很低的说道:“我脸烂了。。可以再。。画。”
纸人们停下哭泣,棺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于是纸人们的哭脸也变成了笑脸,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好一个不要脸的啊~~~”
为了活着,脸算什么?
砚台果然不适合当做兵器,若是随手捡个带棱角的石头,师姐都不会撑到现在!
。。。
已经是夏季的末尾了,山里每逢早晚都会起凉风,尤其林中潮湿,人若在其中行走,衣服很快就会湿透。
冰凉的布贴在肌肤上让人不住的打冷颤。
红儿一边哈气一边不断摩擦着手掌,当手指微微变热便立刻敷在唐真的脸上,那点好不容易积攒的温热缓缓被冰意稀释,她只能再次重复这个流程。
唐真失血太多,伤势太重,胸部的伤口连呼吸都在漏气,完全是那根桃木枝近乎不讲道理的吊住了他的命,但即便如此他的心跳也无比微弱缓慢,有时好几秒才缓缓有一次起伏。
而他们所在的环境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这是一处林叶茂密从未有人来过的山背处,周围的灌木像是第一次见到没有毛的活物,使劲将尖刺剐蹭上他们的皮肤。
稍不注意尖刺就会划破皮肤,剐蹭衣物。
红儿担心师姐他们追上,所以没有走大道,她一路扎进了荒山野岭,尽可能的掩藏踪迹,不断钻进灌木丛中。最后在夜深前意外失足,和唐真一路滚到了这个斜坡上。
在翻滚中,唐真被她抱住免于受伤,可她自己的左脚脚踝却狠狠的崴住,如今脚踝那里白色稚嫩的皮肤变的青紫一片,略微一碰就疼得要死。手臂和脸颊也被枝条划出了不少长长的血痕,裙摆和头发上沾满了倒蒺藜和刺娃娃,手指因为长时间拖拽唐真赶路而变的僵硬,略微屈伸便会酸疼发胀。
一切都十分不好,但还不是最坏,她只能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