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此处,是蜜陀皇城几十里外的一个小村落。
张三拖着重伤赶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好在早有同伴带着医师接应,总算保住一条命。
“嘶,”张三还醒着,清理伤口时疼出一身冷汗。
医师的手微微一顿,目露嫌弃之色:“好端端的,你挑衅那位做什么?”
他觉得张三就是欠,明明可以在贵妃娘娘的暗卫到来之前脱身,却非要留下来。那位的性情他们多多少少也算了解,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也不知他非要见这一面做什么。
“你不懂。”张三故作深沉。
医师忍不住翻个白眼,洒了一把药粉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又拿出干净的纱布包扎。
“轻点轻点。”张三疼的倒吸一口冷气,脸都白了。
另一名同伴一直没说话,她是个五官偏硬朗英气的女子,始终面无表情。
听见张三呼痛,她才蹙了蹙眉头,却仍是没做声。
医师上过药,帮张三整理好里衣,才坐去一旁的椅子上。
“那你说说,我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潜入蜜陀的这批密探都由张三统领,可这个统领却不够称职,一直行踪不定,神出鬼没,常常联络不到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这次,他居然以身涉险,令手下这些人颇有微词。
张三沉默一瞬,才正色道:“我这是提前送上门给那位出出气,她若是不发泄出来,只怕憋在心里,日后会怨恨皇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对他有救命之恩,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这样做。
还有一点他难以启齿,那就是他心里其实也觉得愧对卫五。
暗卫和密探其实同病相怜,更何况,他还曾与卫五同行,不管是真是假,也算互相扶持过,他私心上并不想为难卫五,更遑论杀掉他……可惜皇命难违。
所以,卫五的死一直横亘在他心里,始终过不去。
被明贵妃报复一回,他心里能好受些。
听到这话,医师也沉默了。
他承认,统领的话是对的。
那位女性同伴,也就是杳渺看了他们一眼,走去窗边坐下,铺开信纸准备写信。
……
翌日清晨,苏和光起的很早。
拂烟听到动静进来,还吃了一惊。
“王爷。”
素日里,苏和光都是一副闲散郡王的做派,安心享受富贵,几乎都是睡到自然醒,这么早起来好像还是头一遭。
苏和光应了一声,低头整理衣裙。
拂烟连忙出门。
很快,侍女们跟在拂烟身后,捧着巾栉鱼贯而入。
洗漱过用了早膳,苏和光动身去前院。
刚转过回廊,迎头就与人碰上。
苏和光大感惊异:“你怎么还没走?”
被她这话一问,沈霖显得有些羞窘,他往后退了一步,极柔顺的低下头:“我想好了,我要留下。”
“哦。”苏和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沈霖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会改的。请你让我留下,为奴为婢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似乎是怕苏和光不同意,又急切地补充道:“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习过武,能帮你的忙,请你不要赶我走……”
说着眼睛还红了。
也不知他天生就是个哭包,还是这两天受的打击太多,变脆弱了。
苏和光审视他半晌,不置可否,想了想最终道:“去给我牵马过来。”
沈霖欢欢喜喜应下,颠颠地跑往马厩。
似乎不觉得苏和光拿他当下人使唤有什么问题——反正他脸丢的差不多了,连柴房都住过。
苏和光摇头失笑,转头就看见祝长史走过来,于是她问:“沈家没传什么话来吗?”
祝长史摇头。
叫她说,沈家也是狠心,将儿子扔到王府就不管了,昨日沈二那般丢脸,也没见他们说什么。
可反过来想想,又觉得他们做的对。
这沈二受宠又娇纵,本身不太有道德感和是非观,本质上就是缺了教训,才肆意妄为。而很明显,沈家在对他的教育上吃了大亏,如今有个人能管住他,沈家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贸然插手?
还是自家王爷厉害。
祝长史笑盈盈地望着苏和光。
“笑什么?”苏和光走过去,拍拍祝长史的肩膀。
祝长史笑道:“我觉得王爷很厉害。”
苏和光脚步一顿,忽然问:“祝长史,你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如今蜗居在我这小小的王府里,你甘心?”
格局大一些的话,读书人读书的意义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引用张载的名言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格局小些,读书也是为了取得功名,走上另一个阶层,手握权柄,受人敬重。
无论怎么说,绝不会是为了留在王府,做一个闲散郡王的属官,这辈子一眼望到头。
祝长史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愣怔片刻,才缓缓道:“起初的确是不甘心的。”
她从贫穷的山村考出来,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知吃了多少苦,不光她苦,她的家人更苦。
本以为有机会在朝堂上大展拳脚,谁知却被派来了王府掌事。
这其中的落差,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令她心灰意冷。
可……
“世上的事总要人去做,何况我在王爷身边其实学到的东西很多。”祝长史难得开个玩笑:“再者,我领着朝廷的俸禄,王爷这里又给我一份月银,干一份活拿两份薪俸,我只有高兴的。”
苏和光哑然失笑,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大门口,沈霖已经牵马等着,乖的不像话。
苏和光看他一眼,翻身上了马背,打马离开。
沈霖连忙上了另一匹马,跟在她后面,像个尽职尽责的随从。
听到长乐郡王来访,大驸马丝毫不觉意外,他放下手中书卷迎出去。
苏和光选的这个时间很微妙,卡在明玉心刚下朝却还未回府的空档,既不会让人觉得失礼,又能单独跟驸马说两句话。
二人在前厅落座,苏和光环顾一周,道:“我有话与驸马说。”
大驸马摆手挥退侍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苏和光开门见山道:“你看到了。”
是肯定句。
大驸马也没有否认,他从容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