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日,讲学会场仿若磁吸,人潮汹涌更胜往昔,众人皆为方启夫子之名纷至沓来。方启夫子,出身寒门,恰似岩间青松,于困境中奋力扎根、逆势生长,一路过关斩将,直取状元桂冠,却又毅然辞官,投身学林。
他半生蹚过科考的荆棘路,深谙其间门道,仕途的风雨亦在心头刻痕,因而讲授科考策论之术,犹如老将复盘沙场,剖析精准、见解独到。
会场之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坐在第三排的孙启文回首张望,只见后方密密麻麻全是人,仿若汹涌海浪,不见尽头,耳畔尽是嘈杂人声、衣袂摩挲之声。
他不禁咋舌,转回头对身旁的苏婉清感慨道:“姜兄,此番可真亏得有你,若非如此,以今日这架势,咱们怕是连个站脚之地都寻不着。”
萧逸风呢,起初心里头老大不乐意,上回听完讲学,只觉浑身不得劲儿,远不如在练武场肆意挥洒汗水来得畅快。可既然与姜兄有约在先,他虽满心无奈,也只能捺着性子赴会。也是结识姜毅臣之后,才晓得这“姜”并非江河的“江”,而是生姜的“姜”,为此还暗笑自己粗心。
眼瞅着讲学即将开场,后方却骤然爆发出一阵嘈杂喧闹。孙启文本就好奇心重,像只被逗弄的猫,“噌”地站起身,抻长脖子张望,萧逸风和苏婉清也被引得侧身探看。只见后头乌泱泱人群仿若沸粥,乱作一团,不少人正争抢有限的站位,你推我搡,叫嚷声此起彼伏。
这时,一道男子粗粝嗓音突兀响起:“你一个女子,来这儿凑啥热闹,这儿哪是你该来的地儿!”
紧接着,一道清脆却倔强的女声宛如利刃回怼:“女子怎么了?女子为何不能来听课学习,难道学问只许男子独占?”言辞铿锵,透着不服输的劲儿。
苏婉清乍一听那女声,心头猛地一颤,觉着熟悉至极,本已缩回来的脑袋,又急急往后探去。奈何人潮实在太密,攒动的人头似一堵堵高墙,遮挡得严严实实。
索性站起身,踮起脚尖,目光在人缝间梭巡,迫切想确认那声音的主人是不是心中所想之人。
人群里不知怎的,竟厮打起来,本就喧闹拥挤的场面愈发失控,恰似炸开的马蜂窝,乱成一锅粥。
那女子厉声喝道:“你还敢打人!好大的胆子!来人啊,速速给本郡主把这狂徒抓起来,拖下去!”
声如洪钟,穿透嘈杂,震得周围空气都似抖了三抖。
话刚落音,仿若平地起惊雷,不远处几个带刀护卫恰似黑色的利箭,迅猛无比地拨开熙攘人群,长刀在身侧晃荡,寒芒闪烁,所经之处,众人如惊弓之鸟,“哗啦”一下,仿若汹涌潮水遭遇风暴,慌乱地向四周退避不迭。
没人怀疑有人敢在这等盛事中会假冒郡主。
更何况那些护卫身上的刀也不是假的。
苏婉清在这推搡涌动的人潮里,费劲巴拉地站稳脚跟,目光急切搜寻,终于瞧见了立于漩涡中心的惠和郡主。
今日的惠和郡主,身着一袭月白绫罗衣裳,料子素雅沉静,脸涨得通红,玉指戟指前方一魁梧书生,那书生身形壮硕,此刻却在郡主的气势下,缩着肩膀,低着头。
惠和郡主胸脯剧烈起伏,声声数落如疾雨敲窗:“我本当这江南的书生皆是彬彬有礼、知书达理之辈,万没想到,竟有人敢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动手,你们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将这朗朗乾坤放在心上?”
苏婉清见状,心“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深怕这场风波越卷越大,若是传出惠和不好的名声就难以收场。
她一猫腰,仿若灵活的泥鳅,在人堆里左冲右突,胳膊肘挤开旁人,脚下生风,几步抢到惠和郡主身旁,急切又低声说道:“惠和,你怎么在这里?”
惠和郡主正柳眉倒竖,杏眼含威,本以为又是哪个莽撞无礼、不长眼的书生敢来触她霉头,刚要发作,一转眼瞧见了身着男装的苏婉清,那满腔怒火瞬间像被兜头浇了盆凉水,神色一缓,忙不迭拉着苏婉清的衣袖,眼中满是惊喜与意外,娇嗔道:“阿清,你怎么在这里呀?”
苏婉清此刻心急如焚,哪顾得上寒暄许多,凑近惠和郡主,压低声音急促说道:“今日是书院盛会,各方人多眼杂,咱们可千万得低调行事,有啥事儿都等回头再慢慢掰扯。”
惠和郡主一听,俏脸又涨得通红,胸脯急剧起伏,显然气闷难消,跺了跺脚嘟囔道:“你是不知道,我来得早,好不容易寻了个好位置站定,正满心期待等着讲学开场呢,谁晓得那帮人一来,话都没说几句,便蛮横无理地要我把位置让出来,我岂能咽下这口气!李义清不过是为我仗义执言,同他们争辩了几句,他们竟丧心病狂地动手打人,哪有半分读书人的斯文!”
苏婉清闻言,目光越过惠和郡主,这才瞧见一直被郡主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书生。
那书生身形略显单薄,此刻正用手捂着半边脸,眼眶淤青,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狼狈不堪。待看清面容,苏婉清一惊,李义清,怎么会是他?
李义清也认出了苏婉清,有些尴尬地朝她点点头。
眼看讲学的时辰早已悄然溜过,众人翘首以盼的夫子却迟迟未能开讲,只因惠和郡主这边还深陷于纷争的泥沼,没个消停的时候。
有个书生本在角落里默默无名,身形干瘦,一对三角眼却总是滴溜乱转,满肚子算计。
此刻,他见场面这般混乱,而惠和郡主身为女子,在这满是男子的书院场中本就扎眼,又起了争执,脑筋一转,竟觉得是个能让自己扬名立万的“好时机”。
指不定还能被正在不远处的方启先生看中,收为弟子呢!
他先是故意扯着嗓子,粗着声调嚷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那女子在那儿搅和个啥劲儿,还让不让人安心听讲学了?”
旁边一人赶忙扯了扯他衣袖,压低声警告:“噤声!你可晓得,那可是郡主,咱惹不起!”
这书生却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仍嘟囔着:“就算是郡主又怎样?也不能在这随意撒泼闹事吧。咱这书院,本就是钻研圣贤书、求取功名的清净地儿,她一个女子,不在闺阁里绣花弄琴,跑到这儿来瞎掺和,算怎么一档子事儿!”
心中想的却是:众人都怕,我偏不惧,若是把这郡主驳倒了,往后在这书院,在这江南士林,我还不得声名鹊起,谁还敢小瞧我!
话语里满是对女子踏足此地的不屑与愤懑,那语调像淬了毒的暗器,直直飞进惠和郡主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