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鸦?”顾开微微皱眉,干裂的嘴唇于嚅动间将那些一半熄灭、一半亮着的字母在心底逐个拼写了一遍,“怎么会有酒馆不交代自己是不是酒馆呢?真是奇怪!”
那突变的性格促使顾开不合时宜地默默吐槽了一番后,才又催促他伸手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刺耳的门轴转动的沉重叹息,顾开迈进了酒馆。
酒馆内,光线昏暗得如同蒙了一层厚重的幕布,安静得只能听见两道呼吸声,完全不像营业状态该有的样子。
空气中,陈年木头的腐朽味和丁点儿劣质酒精的刺鼻气息交织在一起。
顾开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入眼只有破败的装潢、斑驳脱皮的墙壁、几张东倒西歪的木桌,以及那个连高脚凳都没几把的柜台。
柜台后,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中年男人正专注地低头擦拭着一只酒杯,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手中那只杯子。
顾开拖着步子走到柜台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柜台上,沙哑而疲惫地唤道:“老板。”
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酒馆老板抬起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依旧透着锐利的眼睛直接将顾开看了个精光。
“是你啊。”老板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微微向后靠了靠,“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
顾开嘴角微微牵动,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差点就死了,但还没到死的时候。”
说着,顾开就掏出那张沾满污渍的处方,轻拍在柜台上又一推:“我需要兑换激活码,还有这些药,齿轮妓院那些家伙说只要有激活码,随便开药。”
“呵…”老板微微下落的目光飘在处方上,其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起,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
之后就见他的手指在柜台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的“笃笃”声,似在权衡着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迎上了顾开那带有渴望的视线:“激活码…已经过期两年半了。”
听闻此言,顾开的身体猛地一僵,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柜台边缘。
但很快,他就松开双手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顾开的心里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老板会如此干脆地告知他这个结果。
“我…多少也猜到了。”顾开微微抬起下巴,坦然地说道,“但我还是来了。”
而老板则又沉默了片刻,眼神闪过一丝不多的犹豫后,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一瓶暗红色的液体轻轻放在柜台上。
“这药我可以给你,但它只能暂时减缓你右臂的溃烂,治不了根本。从我…从我发现你的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你…已经没救了。”
“这…”顾开惊骇之下张了张嘴,还是伸手接过药瓶。
就见顾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依旧溃烂不堪的右臂,一条条白里透红的蛆虫在腐肉下若隐若现,正乐此不疲的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我…真的没救了吗?”顾开不甘的低下头,声音压得比头颅很低,仿佛很害怕再听到否定的答案。
“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的老板摇了摇头,“你的右臂是被地表厄神畸变体的细胞感染的,基本无药可救,除非……”
“除非什么?”顾开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老板的眼睛,眼神中满是急切。
“除非你愿意像那些人偶妓女一样,做个没有情感、只有部分自我和本能的机器人。”老板的声音就和顾开的表情一样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将顾开心底还未升起的希望一下又一下的砸了个稀巴烂。
顾开沉默了许久,左拳在身侧渐渐握紧,胳膊上的齿轮发出“咔咔”的响声。
随后,他突然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没有情感?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怎么会生出那种愚蠢的想法呢?呵呵…”
见此,老板并没有选择安慰或者表达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透着理解与包容。
当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顾开缓缓松开拳头,对老板真诚地说道:“谢谢你的药,我会记住你的恩情,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还你。”
“傻孩子!”老板欣慰的点了点头,从柜台后走了出来。
其行走的动作看起来很是迟缓,但只用了两步就走到顾开面前。
只见他微微抬起手,掌心泛起一道柔和的白光:“来,孩子。”
“这是?”
“这是守护之光,能暂时抑制你体内的厄神畸变体细胞。谁让我主与厄神是好兄弟呢,这点面子它应该会给的。”老板似乎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但又觉得当下不太适合追忆往昔,立马摇摇头抛去了那些念头。
紧接着他又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我还是大传奇的话,这点小小的感染对我来说或许是说轻而易举便可祛除,但如今…也只能暂时帮你将其抑制一阵子。”
再看顾开,任由那道白光没入自己的胸膛,感受着一股温暖而又熟悉的力量在体内缓缓流淌。
当那白光散尽,顾开竟然能感觉到右臂传来一种舒适感,并且他还看到那些蛆虫也变得无精打采,没一会儿就不怎么蠕动了。
接着,顾开带着敬意看了老板一眼后,对其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一定要!”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伟大的守护神大人吧。至于我…只是一个失去信仰的守护骑士,我救你…也只是因为不想再看到一个灵魂还有救的人,就这么死了。”言语间,老板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决绝。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向着柜台后方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
而顾开也没有再说话,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他…一定跟鲁福斯一样,迷了路吧?”顾开于脑海轻念一声,心底对守护神的敬重和好感,陡然增多。
就在顾开即将踏出酒馆的瞬间,老板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顾开,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路,都不要忘记自己是守护神的子民,更不要忘了自己的名字。我以守护神卡尔斯之名、以未来守护神克里斯先生之名,祝福你的未来——”
听到老板的话,顾开直接僵在原地,搭在门把手上的机械手微微握紧。
短暂的停顿后,顾开没有回头,而是大力推开门,走向了对面。
就在他踏入齿轮妓院大门的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回过头,只见暗鸦酒馆燃起了没有温度的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将自由区的岩层穹顶都染成了血红色。
“不——”顾开的心一沉,双眼瞬间瞪大,下意识就要冲向对面。
可当他刚跨出一步,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火光中,隐约能看到老板的身影。
那个破衣烂衫的男人正静静地站在酒馆门口,缓缓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这肆虐的火焰,又像是在抵抗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一秒,两秒,酒馆老板的身体被火焰彻底吞噬,轮廓也在火光中渐渐模糊。
最终化为一团飞灰,和酒馆一同消散在骤起的风中。
而顾开也在这一刻扑倒在地,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愤怒和痛苦,紧接着,那抹情绪迅速被冰冷取代。
“齿轮妓院……”面部再无一丝神色的顾开站起身,牙缝里溜出的声音比比机械电子音还要无情,“你们……都得死。”
顾开就这么背对着齿轮妓院的门口,脑海中不断回放此前的种种。
破败的酒馆、老旧的装潢、空荡荡的柜台,以及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老板,一一都在他眼前重新浮现。
他记得老板擦拭酒杯时的专注神情。
记得老板那总是微微低垂的眼睑下,藏着肉眼可见的麻木和痛苦。
现在,冷静下来的顾开终于明白——这酒馆老板一定在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所以才会选择以死来给予自己警示。
“原来…你不仅认识老师,更拥有着离开这里的钥匙…”顾开微微低下头,舔了舔干裂的双唇。
这一刻,顾开因为某些自身的异变,已经知道老板的死并非齿轮妓院所为。
但,顾开不在乎了。
在他的心里,齿轮妓院的一切都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无论是那些没有灵魂的妓女人偶、麻木不仁的工作人员,还是那些在此饱受苦难之人,只要是能为齿轮妓院提供收益的存在,都在他的发泄名单之上。
包括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这一刻,连吴慈悲都没有预料的事情发生了——顾开的本我性格在这一刻彻底锚定——冷血、倔强、果断,但愿意接受善良、报答善良。
什么由环境一点点的塑造,什么慢慢学习成长,统统不重要。
“四叔爷,既然你总把我当个长不大的傻孩子对待,那我就傻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