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唧呱——呱唧呱——
风儿紧,蹄声震,寒刀横断十丈沙。
不知怎地,今夜的风格外冷冽,像是天地的叹息,垂怜这一场杀伤数十万条性命的祸乱。
天地孤寂,却又有声声马蹄催闹,躁动地掩饰着白甲之下的怒火。
然而他斩断那些拦路的风沙,却带着无边的威势,似乎那并非风沙,而是无尽的仇敌,害他大夏百姓一夜之间陷入人间地狱的仇敌。
丘鹏飞策马驱驰,他早已出了城,带着两名受伤的部下。
他没有在望尊城多留片刻,因为那里的事,已无需丘家军继续出手,这是皇宫中那位的意思。
都说丘鹏飞大将军一生操劳鞠躬尽瘁,甘愿为大夏立犬马之劳从无怨言。
但,
他真的没有怨言吗?
丘鹏飞一边策马狂奔,一边低头看向掌心那枚铁牌,微凛的目光中不知藏着何种复杂的情绪。
他觉得,铁牌上那个赤红狰狞的枭兽图案,有些不好看。
可这是太后的赤枭,可以有人觉得它不好看,但不可以有谁说出来。
所以在丘鹏飞见到这块铁牌后,就知道了自己只剩下撤出望尊城这一件事可做。
是他一人独战北国十二神合境将军,是他绝世一刀破了血引人傀天音阵,是他镇压了罪魁祸首宋虞贞。
然而丘鹏飞只不过稍稍离开片刻,归来时换回的却只有一块不轻不沉的铁牌。
丘鹏飞难道是因为这种不被重视或者说被夺取功劳而心有怨言么?
当然不是。
若是贪功急进之辈,他丘鹏飞也不会在年少轻傲时,就甘愿参军守卫边疆,并且在边线一待就是二十年。
真正让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内心郁结苦闷的,是现在的朝廷,已经不再信任于他,不再信任于丘家军。
自从先皇陨落之后,丘鹏飞便再也无法从朝廷中获得那种推心置腹的信任了。
不过还好,他也从来不是那种善于勾心斗角之人,他所行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效家国。
所以常年混迹边疆,远离朝廷政事,对齐鹏飞来说也算适得其所。
只是从近些年开始,朝廷对于丘家军的干涉,似乎越来越多了。
就像刚才,朝廷要人,甚至都懒得等他露面一叙,只留下这么一块冷冰冰的铁牌。
其态度之强硬,完全不似将丘鹏飞当做一个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
宋虞贞固然万死难辞,但丘鹏飞想的是好歹先由他进行审讯之后,待得到了一些有利于战局的情报,再将其送归朝廷机构,到时候是死是生他也不会去管。
可现在倒好,太后直接遣人抢走宋虞贞,就相当于连他想要获取军机情报的机会都给掐灭了。
“哎——”
到最后,丘鹏飞心中的憋闷也只能化作了一声轻叹。
他低头看了看身下的赵四无,又看了看另一匹马上的张之铎,不由得流露出一抹疼惜神色。
丘鹏飞随便想想,就能将他们两人在那赤枭堂段烽熠手下遭遇了什么。
这赤枭堂乃是数年前太后亲自组建的一大新兴势力,乃是专为护拥朝廷根基清除异党所建的机构。
堂中皆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死士,那些人修为不俗,雷厉风行,更有得是刑讯逼问的惊人手段。
凡在朝堂内有异心者,无不对这个存在闻风丧胆,生怕哪天一个不留神,就被抓住把柄请去“喝茶”。
其实方才丘鹏飞在听闻是赤枭堂来人后,心中掀起了不小波澜,但他身为张之铎、赵四无得顶头上司,也不敢表露出丝毫异色,以防让他们心态动荡,便不多作解释,匆匆出城赶路了。
只是丘鹏飞此前说要去找太后讨个说法,却并不单单是对挨了打的两人敷衍安慰,而是这些年走下来,他也觉得该找个机会到太后娘娘面前谏言几句了。
……
望尊城,城东。
“啊!气死我啦!”
“背个镜子的老家伙!”
“变态啊!欺负小孩!”
“难怪你修炼的大宝鉴,我看你真是够贱!”
“打完人就跑,算什么本事!”
“……”
在某处废墟之中,白箬潇他们陆续从昏迷中醒来,而当他们还都处于一种茫然又惊恐的状态之中时,却唯有那脏孩儿仰脖大骂,对着天空一顿疯狂输出。
“喂!你怎么了?”
白箬潇轻叱了一声,并瘸着腿来到脏孩儿跟前,一脸怪异地打量着后者。
喊了半天,脏孩儿的嗓子也有些哑了,索性不再叫骂,而是气哼哼地跟白箬潇道:“那大宝鉴平白无故来打我。”
“大宝鉴?”
白箬潇皱眉,眨了眨眼才恍然记起,是那个和北国戏子大战之人?
可是也在被那块地皮卷飞后昏迷到现在,不知道中间那段小插曲,所以对此事脏孩儿的态度很是费解,这家伙莫不是脑袋抽风了,怎么还骂起那个恩人来了?
见没人搭理自己,脏孩儿也慢慢冷静下来收起了火气,他们现在还是逃出城去最重要。
随后,他们又将目光放在了吴美怡身上,遇到那北国戏服将军前,可正是后者吵着嚷着要回城西家族中查探的。
果然,在大家都投来目光之后,吴美怡抿了抿嘴,还是坚持道:“我想回家去看看……”
脏孩儿他们看向白箬潇,他们并非不近人情,只是碍于此前城中情况十分危险,他们不能让吴美怡只身犯险。
可是这次再一醒来,几人发现城中的打斗声没有了,也没有了那些强大修士们逸散的威压、真气的波动,反倒是周围隐隐传来一些幸存百姓们的哭泣声。
这种现象就说明,望尊城的这场大乱应该是彻底结束了。
但白箬潇自己也不敢轻易断定,她害怕这会儿的重归平静之后,还会发生预料之外的不测。
她终归也就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还远远没有站在修真界的上层地位,看不透眼下的局势实属正常。
所以保守起见,白箬潇还是想先劝说吴美怡跟她出城。
“吴……”
白箬潇刚一开口,半空之中却传来了一位高手喊话的声音,那声音遍布当空,清晰地传遍了望尊城的每一个角落。
“北国贼人已在城内肃清,今夜伤者可在原地等候,自有各方人士前来救治!”
话音落下,整座城的空气中只剩下余音飘荡,既没有胜利后的欢呼声,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声,更没有心惊肉跳后的喘息声。
一切都随风落下,一切都平静得可怕。
这座城还活下来的人们,似乎再也不能被什么掀起情绪的波动了。
他们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悲伤到了极点,而当所有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东西骤然消失后,剩下的却并非恐惧与悲伤,而是只有空洞,一颗虚无到没有情绪的心。
脏孩儿他们听过这句话后,没由来的背脊发寒,觉得这份笼罩全城的寂静,却也是那么惊悚可怕。
夜微寒,云遮月,孤城遗落满地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