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一罗永远都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她站在村子的最前头,手里捧着黑白遗照,照片里的年轻姑娘笑得明媚灿烂。
林一罗苍白着一张脸,她恍惚如游魂,被身边的村民推着往前走。
他们的话语里夹杂着方言,劝慰着林一罗:“老力家的大闺女啊,要想开哈,二闺女到寿了,这以后孝顺你爸的任务只落到你各个儿身上,得支棱起来往前走。”
“咱们村里的大家伙多扎几个狗圈给二闺女,你就放了心,咱们这些人都能让她在下头的钱够用,不愁的。”
“元宝也都烧过去,她到了底下不愁银两过河,孟婆和阎王爷都不能难为她。”
林一罗其实听不真切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除了那些味道刺鼻的火烛在熊熊燃烧外,她好像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了。
直到跟着队伍绕着村子走了一圈,人被送进当地的殡仪馆里火化,林一罗才看到花圈和刍狗都被一同焚烧了。
那天的记忆里全部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直到所有的过程都结束,林一罗仍旧舍不得离去。
她想再陪陪她。
可她的声音却在林一罗的耳边响起,她说道:“姐,你得走了。”
林一罗缓缓地转过头,看到她坐在自己身边,脸孔被黑暗遮挡着,看不清她的容貌。而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她累了,但是不想拖累林一罗,抬起手轻轻推了林一罗一把:“往前走吧,别回头了,姐,你要往前走。”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该怎么活,还得怎么活。
林一罗很艰难地回答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牵挂,我会往前走。”
她一直都在努力地逃出那一天的困境,她知道自己不能原地踏步。
要往前走,必须往前走。
只不过——
她有时会因为想念而沉迷在这里不愿离开,无非是回来原地看她一眼,每次都说着这是最后一眼了,但已经有了千百次的“最后一眼”,林一罗询问她:“我只是偶尔回来看看你,可以吧?”
没有回应。
没人回应。
林一罗探出手去想要触摸身边的那道身影,可手臂突然落空,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房间里一片黑暗,窗帘遮挡着光线,她躺在床上失神片刻,转手拿过手机看了时间。
凌晨2:10分。
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过她了。
好像冥冥之中自己的行动都被她掌握着。林一罗明白她比自己还要在意自己的人生,可事到如今,根本没有回头路。
“你也要我往前走的,不是吗?”林一罗喃喃自语,她没了睡意,从床上爬起身来,身侧的位置早已冷冰冰的,如今的她,是所有人眼中可怜而孤独的年轻寡妇。
再加上有那样一个强势戏多的公公,她似乎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众人的同情与怜悯。
没有人怀疑她,就连警察也只是被她的身份迷惑,而不是将她列入嫌疑人的阵营中。
她披着红丝绒的睡衣走进付衡的书房,打开灯,从书桌、藤椅前走过,来到隔间,用钥匙打开了反锁着的小门,推开之后,是一个仅有5平米的密室一般的小屋子。
可这5平米的空间被林一罗物尽其用。
四面白墙上贴满了照片、资料和一些旧报纸的报道,墙角下头也堆满了她多年来搜集的战利品,其中,还有一本县内重点高中的2013级花名册的复印册。
她走到最宽阔的那面墙壁前,盯着中间的付衡研究生的毕业照。
重点人物都被她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出来,一共有4个。
她拿过一只黑色的笔,摘掉笔帽,在付衡的人头上打出了一个叉。
下一个,是站在付衡身后的人。
林一罗沉了眼,她转头看向小桌子上摆放的相框,相片里是曾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笑容。
她只有在看见那个笑容的时候,眼神里才能泛起一丝对人世的眷恋。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一串字迹:2017年9月1日,丞童成为大学生的第一天,和姐姐合照纪念。
林一罗的记忆也在这个瞬间被眼前的照片带回了2017年。
2.
“姐!姐!这边!”丞童站在校门口焦急地和林一罗挥手,她时不时地张望着大部队的方向,生怕自己会错过进校门的吉时。
林一罗为了送她到大学报道,特意穿了一套板板正正的正装,连头发都挽成了一个低鬓在脑后,显得既成熟又可靠。
“你别急呀,得先找到你报道的区域,看通知书上写的了吗?”林一罗替妹妹拖拽着行李箱,她刚刚把箱子上挂着的小兜子摔掉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捡起来,丞童已经在催促她快点跟上。
“写了,你看,会计学就在校门口进去的第三栋楼,标着b区,11:30就截止上午的报道了,咱们可别等到下午。”丞童要拽过自己的行李箱来分担,林一罗说什么都不肯。
“你别碰!箱子怪脏的,弄脏了你的新裙子!”
“那我拿这个小包,姐你给我。”
“拿什么拿,你手里都拎着个行李包了,快走快走,用不着你。”
丞童心疼地看了一眼林一罗,她看到姐姐的鬓发里头都湿漉漉的了,这个时节是秋老虎,尤其是快到中午这会儿,热得厉害,丞童很担心林一罗会中暑,有些歉意地说着:“姐,等报道之后,咱们就去吃午饭,我请你吃,暑假我打工存了一些钱的,咱俩中午在食堂吃好的、吃凉快的!”
林一罗无奈地笑笑,宽慰她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年轻力壮的又不累,怕什么?热就热点儿呗,谁不热啊?再说了,等你报道之后我还得送你去寝室,咱们第一天来的,一定得挑个好床位,要住四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