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秉义没想到周兴业年轻时,也是个极有心计的调皮蛋。而且,脑子够用。
他初始认同叶小雪对生父后来的去向分析,周老爷子既然按照总司令意思妥协。
又跟参谋暗中勾搭上了,周少爷回南京的障碍已除。应该回了公司,亦或回了家。
但他随即对叶小雪所述内容,产生了新得怀疑:
其一,他回了南京,应该去上海接回叶琳娘儿俩才是。但他没去接,是何原因?
难不成,他回南京,又被石静怡动员参加了革命?他想了一会,微微摇头。
不像,一对儿女参军,他就在横南镇吹他家是革命家庭。为何不提他是老革命呢?
若他真参加了革命,凭他的吹劲,还不吹到天上去了?
其二,周小雨比自己小两岁。按时间推算,周小雨应出生于民国十五年。
无论按虚岁算,还是按周岁算,周小雨出生时,她父亲应该在法国。又如何解释?
难道这姐弟俩不是周兴业的?不可能,姐弟俩跟他酷似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周少爷留法期间,他和林可馨见过面。是他中途回了国,还是林可馨去过法国,不得而知。,
其三,参谋说还有好事跟周老爷子聊,他俩在书房聊了什么?
算时间,他逃离上海,应该是1927年4月中旬。
他听父亲说,周兴业1937年8月回了横南镇,前后近十年的历史空白。
他当年有没有被捕?何时回了南京?又何时接管了南京公司?
正常情况下,他应对女儿重点解释从上海逃走,为何十年不见之原因,以求得她的谅解。
会不会正如叶小雪介绍的那样,他下一趟探望女儿时再介绍?
其四,叶小雪之言,源自于她生父一面之词。他不怀疑她添油加醋,而怀疑她生父有所保留。
从内容上看,周少爷留法期间历史光鲜,似有刷新履历之嫌……
“哎,肖警官,你听了我生父的经历,作何感想?”
叶小雪的提问,打断了他盘根错节的思考。他笑笑说:
“没啥感想,终于知道了他突然失踪之原因,情有可原。哎,你生父第二次失踪时间更长,肯定有更精彩的故事,我很期待哦。”
叶小雪点点头说:
“你不要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会毫无保留的满足你。他要我出狱后不要回上海了,就在南京跟他学经商。还说要补偿我,我已答应他了。”
她盯着肖秉义,深情的说:
“肖秉义,我想问,你认为我母亲是不是很傻,可笑的很?”
肖秉义赶紧解释:
“小雪,我很理你母亲。她为了爱情,什么都不顾,值得敬佩。傻是傻了点,但一点都不可笑。”
叶小雪两眼放光,脸也红了,喃喃的说:
“我跟母亲一样,曾跟你说过,你是我命中的真命天子。为了你,我也会什么都不顾,命都可以交给你。”
她说罢,竟将手搭他手上。
肖秉义忙缩回手,估计再谈下去,捞不到啥情况,可能还要出事。起身告别:
“叶小雪,以你的情况,我估计判不了几年。你出来就学经商吧,我诺言也兑现了。你专心致志,写你的书吧。”
“肖秉义,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再坐一会嘛。”
叶小雪显然很失望,红红着脸,泪珠就要滚出来了。
肖秉义受不了她火辣辣的眼神,回道:
“不了,我还有事。以后你要欢迎,我会常来看你。”
他说罢,抬脚就走。怀着落寞的心,伫立走廊。凝视着天空,思绪遐飞。
忽然被身后人一把抱住,他急转身,见是流着泪的叶小雪。
叶小雪呼吸急促的说:
“肖秉义,是你给了我希望,我要为你活着。我不要你给我家庭,只需要你经常看望我,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肖秉义怕被人看见,跟柳蕙解释不清。看四周还好,没人。只有一个医生打扮的人,从走廊尽头走来。
他掰开她紧抱着的手,转身撑开她双肩。正要说话,又被叶小雪一把抱着,急转身。
他正要挣脱,看叶小雪睁大了眼睛,嘴角流血,甚为惊骇:
“叶小雪,你怎么了?”
感觉她已站立不住,忙调整扶她的手。满手是血,再看她背部流血。忙拔枪,紧张的看前后。
他看医生模样的人手中有枪,扭头往回跑,瞬间明白了:
此人是刺客,用无声手枪向他开枪。叶小雪来不及喊,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子弹。
见那人还在跑,他双手举枪瞄准,扣动了扳机。上前看他没死,揪住他问:
“你为何杀她?”
那人已气息奄奄,临死回了一句:
“老子杀的是你,被她挡了子弹。”
肖秉义一股怒火冲天而起,连踢两脚,边踢边吼:
“老子跟你有仇吗?你杀老子干什么?你杀呀,杀呀!”
他想起叶小雪,急忙奔回去。泪流满面,呼喊着她的名字。
“小雪,叶小雪!你醒醒。你咋这么傻呀?啊——!”
叶小雪在他的喊声中,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已很微弱:
“肖秉义,你……我冷,抱紧我,我……有话跟你说……”
他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很吃惊。忙问:
“小雪,你没看错吧?”
叶小雪咳嗽,口中喷出鲜血。微微摇头,盯着自己命中的真命天子,眼睛闪亮:
“肖……秉义,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能亲我一下……?”
叶小雪话没说完,恋恋不舍的合上眼,抱他的手垂下。
肖秉义紧紧地将她抱胸前,轻轻吻一下她额头。接着嘶喊:
“来人啊!医生呢?人跑哪儿去了?”
他看叶小雪已停止呼吸,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泪如雨下的,还有一人。走廊尽头,一老人靠着立柱,捂着胸口,缓缓倒下。
龙科长奔来,看这场景,呆那儿。又看肖秉义像雕像一动不动跪那儿。
“肖秉义,你没事吧?究竟怎么回事?是谁开的枪?”他问。
肖秉义忽然抬头,对他吼道:
“你问我,我问谁?你去问野战医院保卫处,刺客怎么进来的?”
龙科长默默点点头,转身离去。
肖秉义看叶小雪已被抬进太平间,扭头看走廊。发现有人躺那儿,走近一看,又吃一惊。
他看周兴业脸上有泪痕,神情痛苦。估计他来跟女儿再叙后十年的经历。
他为须臾间痛失叶小雪,以及失去知悉周少爷后十年去向的机会痛心。
他看周兴业拄着拐杖挣扎着站起,忙去扶他,关心的问:
“周会长,您看到刚才发生的事了?您身体不要紧吧?要不要住院?”
周兴业脸色极为难看,抹去泪水,睃他一眼,痛苦的摆摆手,径自走了。
肖秉义感觉他这一眼,神情很复杂。
既有对自己的怨恨,又有发自内心的,一个求赎女儿宽恕的父亲,痛失女儿之悲痛。
看着老态龙钟的周兴业,踽踽独行的背影。想她女儿为救自己而死,心里充满愧意。
浑身乏力,脑中空空。他木讷的走到大门口,一屁股跌坐台阶上发愣。
钟正荣急急的赶过来,见人已散尽,只有肖秉义坐医院大门口台阶上耷拉着头。
他走过去坐下,肖秉义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
“钟老板,‘叶子’枯萎了,没了。”
钟正荣抚摸着他肩膀,叹息一声,安慰道:
“肖秉义,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过分自责。事发突然,谁也想不到。”
肖秉义旋即又喷出心中怒火:
“钟老板,野战医院防卫工作一塌糊涂。前后已经多次发生特务暗杀事件,这样下去,谁还敢住这儿?”
钟正荣叹息一声说:
“我会建议院方提高警惕,加强防卫。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一会。我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