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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了黑,冯志才拖着酒壶往家里走。

他喝得烂醉,舌头也捋不直,史氏来扶他时,他还趴在自家媳妇儿耳边,一张口满是酒气,“隔壁……那小子,有银……子,银子。”

他左胳膊揽着史氏,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右手抬着酒壶,还在往嘴里灌酒。

“别喝了,孩子们都睡着了,”她扶着冯志,直到他坐在了炕头,“等你半夜闹起来,孩子们又会被你吵醒。”

“睡不着是不困!”冯志没当回事,他大手一挥,“睡不着,赶明儿都和我去地里干活!”

“人家怎么那么好命,银子说到手就到手。”冯志越想越郁闷,这些时日来,罗家的日子越来越糟糕,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来冯家蹭饭。

看在儿时玩伴的面子上,冯志没有赶人,而且他很享受这种比罗烨过得好的优越感。

谁知那小子突然天降横财,这直接让冯志红了眼。

“白花花的银子啊,我还从未见过那种银子。”冯志放下酒壶,用手比划着跟史氏形容,“咱见到的都是那种小铜板,他倒好,沉甸甸的一大块!”

“银子哪有那么大块的?”史氏帮他脱去外套,放下被子。

“头发长见识短。”冯志冷哼一声,他不喜被人反驳,也是史氏的温顺才让这一家子相安无事。

这句话自然被史氏听见了,她想只装作没听见,可眼底的寒意还是多了些。

在往常这个时候,隔壁往往会传来罗烨的咒骂声以及晗儿啜泣的声音,冯志会在这样的背景音下大声打鼾。今夜静悄悄的,他反而睡不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冯志饿了,他把史氏叫起来,“煮点米汤喝。”

天气已经转凉了,从被窝里出来时,史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披上外衣去舀了一勺米,生了火。

冯志也起来,他开始数家里的铜钱。

数着数着,他发现少了两个铜板。

“这才月初,你就用上了零用钱?”冯志盯上了正在忙活的史氏。

史氏动作不停,淡然道:“前些日子,风儿的衣裳破了,家里针线又不够,就用了点铜板。”

冯志走了出来,靠在墙边好一会儿,才道:“风儿也长大了,该去地里忙活了。”

史氏闻言,想着才刚换牙的风儿,顿了一下,“都听你的。”

米汤熬好了,热乎乎的下了胃,十分暖和,冯志舒服了,躺了回去呼呼大睡,史氏却辗转一夜。

只是第二天夜里,隔壁又传来了罗烨的咒骂声,这次还加上了磕磕碰碰的声音。

史氏吓得瞪圆了眼,推着冯志,“你去瞧瞧,隔壁好像动手了。”

冯志听得正高兴,不想去打扰他们,就将史氏的话忽略了个彻底。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史氏掩盖眼底的冷意,躲得远远的,却躲不掉晗儿惨叫的声音。

“就一块银子,好做什么?为了你,我还把阿玫从这个家里遣走了。”

“结果你呢,只有这张脸,那些活一点都不会做!”

“偏偏那天来的贵人根本不认你,捡了你回来有什么用!”

“都是因为你,我的阿玫才离开了我。”

自从和离后,罗烨在雾鸣村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人人都能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精神不正常,居然把阿玫那样的好媳妇给赶走了。

也是看在晗儿是高门贵女的身份上,罗烨才忍着没对她拳打脚踢。

可昨日那贵人来了又走了,硬是只字没提晗儿的身世,想必眼前这个是冒牌货。

椅子腿裂开的声音伴随着恶毒的咒骂声,一起传到史氏的耳朵里,冯志不顾史氏惨白的脸,硬是把她拉到院子里,让她听,还说:“知道那块银子去哪了吗?”

史氏捂着耳朵,茫然地看着他。

“都被他用来还钱了。”冯志嘻嘻哈哈,还不忘笑话罗烨,“那小子还是傻,换做是我的话,才不还钱,先潇洒一回再说。”

一直到两人躺在炕上,隔壁的吵闹声还是没停,唯一的区别是晗儿的声音越来越小,罗烨的嗓音也越来越哑。

冯志快睡着的时候,忍不住嘟囔道:“捡了泥块,还真当成元宝了。”

史氏默默翻了个身,她也见过那外室几回。

确实有大家族小姐的气质,只是再好的出身,都禁不住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好好的姑娘,被罗烨带回了家,还糟蹋了不止一回,那些高门大户哪个受得了?

能给他银子就不错了,换做有些人家,怕是要把罗烨双手双脚都给打断了。

隔壁吵闹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安静下来。

史氏睡不着,干脆起来去院子里透气。

刚在院子里站了没一会儿,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打算回屋做米汤,却没想到一个转身,看见一个人正向她爬来。

还好是白天,若是放在晚上,还真能把史氏给吓傻了。

那个人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的,身上满是血迹,就连伸出来的两只手上也刺着许许多多的小木刺,密密麻麻,多看一眼都让人灵魂出窍。

“婶子,救救我。”是晗儿。

屋里传来冯志咳痰的声音,史氏大脑发白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

她让晗儿爬进了柴火房里,然后半掩上门。

冯志起来了,瞧见灶台是冷的,直接发了脾气,史氏没说话,用最快的速度煮了米汤,送他出门。

又将三个孩子寄托给村长家的媳妇,她这才回到了柴火房,去瞧晗儿身上的伤。

与史氏想的所差无几,晗儿的皮肤本就细腻,那些个裂了的凳子腿、桌子腿上的小木刺全数扎进了她的皮肤表面,由于停留时间不短,史氏甚至能看清那些木刺被红色浸染。

“婶子帮你挑出来。”史氏急忙去取了针,晗儿却缩回了手。

“婶子,我不想活了。”她哭着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婶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史氏沉默良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无家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