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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禾虽然猜到自己的震慑会起效用,但没想到这么好使。

郗原不但痛快地交了捐纳,零零总总算下来,竟然还不少。

不过她又开始发愁另一个问题。

郗原官居正四品,捐纳了大约一年的俸禄。

而她为正三品,又是催官,总得比他多出一倍才能看得过去。

她秩俸中二千石,月俸一百八十斛。

将将够吃穿用度,哪有余钱捐纳?

不过这个问题随即被她抛到了脑后,因为她发现郗原这个头捐,似乎并未给她带来多大便利。

又两天过去,再无新的进展。

总不能让她挨家挨户去登门化缘啊。

……

这日裴佐照例来了趟太常寺,易禾只能据实以告。

裴佐笑笑:“今日下官不是来催捐纳的,是晋王殿下想请大人过府议事。”

易禾一拂袖子:“不去。”

见裴佐面色有变,又解释了一句:“哦,本官的意思是,捐纳的事请殿下放心,本官今晚就登门去催,为免延误时机,便先不去王府搅扰了。”

裴佐闻言,又躬身引礼:“大人,不行。”

易禾闻言头皮一紧,脸上一热。

忙将他扯到一旁:“这事连你也知道了?”

裴佐被她问得一头雾水,只答:“大人何意?殿下只说如果大人不来,就将这个四个字告知,大约就是……不去不行的意思。”

易禾忙松开他。

显而易见,司马瞻已经开始传暗语点化她了。

裴佐虽然没听懂,但是她听懂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去,下了值就去。”

……

易禾自然不能下了值就去。

太阳还挂在半腰呢。

她回府之后先睡了个半个时辰,因为暑热,不妨睡出了一身汗。

见天色还没黑透,又起身沐浴晾发。

晚膳也没什么胃口,加上她时常过午不食,只用了大半个夏白桃就算打发了这一餐。

在橙知道她今晚要去晋王府。

一早就将头埋进柜子里为她找衣裳。

“别找了,就外头那件竹色的好了。”

在橙头也不抬:“奴婢记得大人有件水蓝色的宽衣,虽然年久,但是没上过身,那颜色很衬公子。”

易禾在旁问:“为何去王府就要特意寻衣裳?”

在橙终于从柜子里将自己拔出来,理了理有些蹭乱的头发,笑得一脸得意。

“公子就算是个断袖,也要寻个样貌相当的。”

易禾一时三刻没明白在橙的意思。

待迈出卧房时才终于悟了。

“你想什么呢?我虽是个断袖,殿下却不是啊。”

在橙手里捧着那件水蓝衣裳,点头道:“不是就不是,反正公子不能输阵。”

……

这件衣裳还是她当年读书时,依着尚在进学的子弟制式所裁。

仿佛只穿过几次。

后来她身量渐长,旁的都不合适了,唯独这件裁剪阔大,所以一直被她留了下来。

之后每看见这件宽衣,总会想起在李家求学的那段光景,便没再兴心穿过。

如今过去这许多年,也没那么忌讳了。

在橙说得不错,这个颜色的确很衬她。

她正忆着这桩小节,一眨眼的功夫,在橙连腰带都已经替她系好,又将她按到镜前绾发。

若执意脱了,倒为难她一番心意。

罢了,就且穿着吧。

……

这日晋王府倒有些热闹。

门口停了一辆车辇,还有两个侍女候在外头。

她将名帖刚掏出来,府卫直接抬了手:“大人请进。”

易禾有些意外,她素来知道王府守卫森严,要么执名帖,要么执信物,否则必得通报可入。

看来今日王府确有贵客。

……

易禾一路来到主院,见院中停着几口官皮大箱。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行贿?

这青天白日,哦不,这黑灯瞎火的。

也不能直接撂在院子里啊。

她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封着盖子,看不到什么。

中堂里有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女郎。

她忙住了步子,在阶下寻了个石头墩子坐了。

她担心自己贸然进去,万一里头真的在私相授受,那自己这条小命如何能保。

也不过片刻光景,司马瞻已经随客人出了门。

二人正在门前互相辞别。

……

易禾起身,却见是谢嘉儿迈下阶来。

谢嘉儿也看清是她,原地施了个缓礼,即又颔首离开了。

因她站在背影处,所以司马瞻倒没有及时看见。

“怎么未有人通报?”

易禾见司马瞻要斥责侍女,忙上前解释:“是要通报的,赶上殿下出来了。”

……

易禾随司马瞻进了书房。

“她是来送捐纳的。”

易禾甫一落座,叫这句话说得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嘉儿,是来送捐纳的。”

“哦。”

易禾不好意思笑了笑:“下官原还纳闷,为何今日王府不设门禁。”

“不设门禁是因……”

司马瞻眼神落在她身上,突然止住了话头。

“大人如此拮据吗?数年前的衣裳还能上身?”

易禾低头一看,不是还很新吗?

倒难为他还记得这是件旧衣裳。

……

司马瞻神色有些不好看,但是颜色好看。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月下看君子。

一屋的烛影投着,这一袭如画青衫,这深邃如鸿的眼眸,这千斛明珠般的……

就是老爱拉着张脸,有些扫人兴致。

“大人年俸几何?”

易禾缓过神来:“下官岁得二千一百六十斛。”

“没有布帛?”

“有。”

“怎么不做衣裳?”

“也做,就是要做三口人的。”

“禄地呢?”

“有。”

易禾说完,司马瞻拧起了他好看的眉毛。

“有地如何还这般拮据?”

“贫地。”

当年大宗正还被没罢黜,是桓锏的党羽。

她与桓锏素无交情,还想分到肥地?

“荒着?”

“只能种蜀黍。”

“那蜀黍呢?”

易禾低头揉了揉袖子:“收下来酿了酒,都被下官喝了。”

她那几块地连蜀黍都多是瘪穗,吃又吃不着,只能拿去酿酒。

司马瞻看了她半晌,缓缓吐出两个字:

“可怜。”

“还行。”

大晋的俸禄,让谁说不可怜呢?

别人又不像她靠俸禄吃饭。

他们大都累世为官,子嗣兴旺,人多地多,族人家眷还能经商、租地,有的甚至背着陛下放贷。

穷得快只剩钱了。

她虽然出身世家,可是族中无人啊。

若是现在致仕从商,非把她爹生生气活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