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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胡善祥听着身边可靠的宫人回禀已经告知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问道:“这些时候常在焕焕身边跟着的怀恩呢?怎么不在?”

“奴婢瞧着郡主看了一眼怀恩,他便自己退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孙梦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胡善祥,见她并不说话,试探着问道:“殿下是担心那个怀恩有异心?”

胡善祥莞尔一笑,道:“焕焕是个聪明孩子,不会看错人的,想必是有什么要事托他去做。”

孙梦秋目睹她满是信任的笑容,心中一时间万千情绪翻涌,强笑道:“郡主天纵奇才,确实从未有过纰漏。”

平心而论,今日若是她的女儿处于这样的局面,她会怎么做呢?至少她做不到像胡善祥这样任由女儿去做这些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的事情。

若朱予焕是男子也就罢了,将来只要不犯大罪,至少也会有个爵位,可一个郡主,这样处处张扬,只会招来祸事,到时候更是牵连全家。

这样想着,孙梦秋还是道:“殿下,太宗爷已经不在,焕焕也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不然皇上……”

胡善祥笑着反问道:“她未曾做错事,我又何必束缚她呢?”

孙梦秋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过了一会才提醒道:“宫中是非多,有时多做多错,殿下怎么会不明白呢。”

到底整个东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惹了皇上厌恶,谁都讨不到好。这对母女,胡善祥对人冷淡、但求恪守职责,而朱予焕却着实是个混世魔王,原本有太宗爷宠着,伶牙俐齿时还稍显可爱,可如今人走茶凉,一切早已经不再是当初,伶牙俐齿便成了尖嘴猴腮,不能再让太孙和太孙妃继续纵容下去了。

胡善祥摇摇头,道:“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自然是多做多错,可焕焕不一样。”她看向孙梦秋宽慰道:“你放心,陛下和太子都看重血脉,不会迁怒无辜之人的。”

孙梦秋被她这样戳穿,不免有些尴尬,她坐正身体,和胡善祥一起看向院落中随着时间被不断拉长的影子,一时间不知道心中究竟是羞是恼。

到底胡善祥是太子妃,长姐又是曾经的尚宫女官,自然不用像她这样自幼进宫处处看人眼色,又怎么会理解她的想法呢?

过了一会,孙梦秋才起身道:“含嘉年纪还小,妾身先带她回去歇息。”

胡善祥微微颔首,温和道:“好。”

另一边,怀恩按照朱予焕的眼色行事,特意用红绸盖了八音盒,直奔张皇后的宫殿。

东宫到坤宁宫有些距离,加之为了避免让他人发现,怀恩特意选了小路,免得事情解释清楚之前被人戳穿,到时候反而无法起到“反击”的作用。

若非怀恩时常在这附近行走,恐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及时通知到张皇后。

他正这样想,远远地看到有人在宫道边上低语,其中一人身着女官服饰,并无特别之处,另一人则极隐蔽地躲在城门凹陷处,无法轻易看出他究竟是谁。怀恩下意识地躲在一旁,见那两人并没有发现,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好奇。

这小路确实隐蔽,按理说平日里走这边的宫人极少,只有部分负责需要出宫的脏活儿累活儿的宫人才会走这边的宫道,一般宫人大都不愿意靠近这里,即便是先前怀恩帮忙传递消息,也极少到这条路上来,今日明明也应该冷冷清清的,怎么会有人在这条路上?

难不成这宫里也有人和他一样,在这个地方传递消息?

他想到托盘上的八音盒和朱予焕,又暗中观察,看到那宫女和唯一显露的一片青色贴里衣角已经消失不见,怀恩四处打量一番,这才转过另一条路去,没想到却看到了一个熟人正在那里偷看什么。

那人听到脚步声,身体一颤,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正是吴妙素,她额间还有几滴汗水,看着有些紧张。

怀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隐约想起那日朱予焕面对十皇子和妹妹的评价时无奈的心情,似乎也有点感同身受了。

他竭力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算是他的恩人的吴妙素的性命,以免她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灭口,不曾想今日先是撞在了一起,还又一同目睹了这宫中的阴影,这让他怎能不无奈?

怀恩心中无奈,吴妙素心中比他更加无奈。

她虽然早知道朱家的人和自己不对付,可是没想到今日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当初吴妙素之所以接近怀恩,其一是方便自然而然地与胡尚宫搭上线,其二则是听说唐花坊的宫人因为送花的缘故,可以在紫禁城内相对自由地行走,必然对宫道十分熟悉,在跟踪后便知道了这看似严密的宫城中还有这样一条小路适合传递消息。

待到朱棣驾崩后,吴妙素听说当时的马姓小太监因为犯错被皇后娘娘处死,观察了许久,见到确实没有人会在这条小道上徘徊,这才决定选择这里定期传递消息。

吴妙素又怎么能想到会有人“死而复生”呢?

如此想着,吴妙素冲着怀恩摇了摇头,示意两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至少要先想办法稳住他……

两人极有默契地一同退后,直到远离了刚才所在的宫道,吴妙素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开口道:“后来我又去过唐花坊,他们都说你犯了大错被处置了……”

怀恩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接过吴妙素的话茬,只是反问道:“吴女官怎么会在这里?”

无论如何,是郡主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已经以自己的姓名发誓护卫郡主一生,自然要以郡主的安危优先,不能轻易泄露这些危乎郡主的消息。

吴妙素一怔,随后面不改色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如今在皇后娘娘眼前行走,偶尔会去郭贵妃宫中,看到她宫中有个亲信女官形迹可疑,便悄悄地跟在了她后面,看她究竟在做些什么……没想到会遇上你。”她的目光看向怀恩手中的托盘,一眼就辨别出上面盖着的红绸来自之前张皇后赏赐太子妃的布料,道:“原来你如今跟着郡主,倒是让人安心。”

怀恩没想到她猜得竟然这样快,定然是自己手中的东西暴露了什么,只是见招拆招道:“是郡主保下我的性命,我自然理应为郡主所驱驰。听郡主话中的意思,似乎和女官也很是熟稔,想必也对女官多有照顾。”

吴妙素轻声道:“郡主……郡主对待宫人最好,时时刻刻都护在身边,以后跟着郡主,也不必担心自己委屈。”

她当然知道朱予焕是个不同于寻常王子皇孙的人,但她到底也是一个孩子,出了她的院子,朱予焕又能保护得了谁呢?哪怕是她自己,恐怕也如履薄冰吧。

怀恩听出吴妙素话语中的隐隐羡慕和一丝落寞,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女官服饰,没有说话。

刚才与那个不知身份的人交谈的也是个女官,也不能排除吴妙素的嫌疑,若是她早就发现了自己,临时找个借口也不算什么难事。而如今他撞破了这样一件秘事,恐怕在劫难逃……

怀恩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托盘,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如今郡主正在乾清宫,这是要转呈皇后娘娘的物什,关乎郡主的性命。”

倘若那个女官真的就是此时此刻走在他身边的吴妙素,他最担心的不是吴妙素杀人灭口,而是杀人灭口后无人能将他手中的东西交到张皇后面前,这样郡主岂不是要蒙受不白之冤……

两人都沉默不语,不知道变故究竟会在哪一刻发生。

一阵风划过,掀起红绸的一角,吴妙素看到托盘中的东西,微微一愣,她攥紧了手,许久之后才如同开玩笑一般问道:“既然改换身份,如今该怎么称呼你?”

怀恩一怔,还是道:“怀恩。”

吴妙素停顿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怀恩,我和你一起去将郡主的东西送到皇后娘娘那里。”

怀恩没想到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主意,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想到朱予焕此时此刻还在乾清宫,他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是微微颔首,道:“好。”

两人一到坤宁宫,怀恩将东宫的事情尽数交代了一番,这才把朱予焕的贺礼递了上去。

张皇后扫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微微一笑,突然对吴妙素厉声道:“你去宣郭贵妃和十哥儿来,和我一起去乾清宫觐见,她要是不来,别怪我将她的事情全都抖出去,到时候大家都别想过好日子!”

吴妙素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犹疑道:“郭贵妃若是不来……”

张皇后冷笑一声,道:“她和十哥儿若是不来,就把谭氏叫来,和我去乾清宫讲讲理!她是个嘴巴厉害的,可谭氏不是,谭氏惜自己的命,难道不惜她在朝为官的老子的命吗?”

吴妙素深知这位皇后的手段高手,得了吩咐立刻前往郭贵妃的寝殿宣皇后口谕。

郭贵妃自然是不愿意去,她本就是想看中宫狗急跳墙,就是再来十个吴妙素,她也绝不动一步。

郭贵妃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让人换了一条湿帕子,这才道:“本宫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同皇后娘娘一起见驾了。至于十哥儿,他可不比顺德郡主聪慧,每日有良师教导,为了得陛下一句夸奖,十哥儿可是要花几个时辰读书呢,如今他还没读完,怎可半途而废呢?”

便是她的计谋拙劣又如何?只要有皇上的宠爱,难道她还能一辈子都斗不过张皇后那个拿小孩子出来搏宠爱的老妇吗?

先前太宗爷的时候,张氏便将孙女献宝一样讨好老爷子,现如今太子又让顺德郡主和太子一起听日讲,这可是连皇子都没有的殊荣,真当大家都不知道她心中的算盘吗?无非是想要稳固太子地位,又借着小孩子聪明讨好皇上罢了。

既然如此,她就先将这郡主废了,看张氏到时候还能不能再调教出第二个顺德郡主出来。

吴妙素见她是铁了心的不动窝,只好道:“既然贵妃娘娘身体不适,臣便去拜见谭娘娘,宣皇后娘娘的下一条口谕了。”

听到这话,郭贵妃语调扬起,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有什么口谕要给谭氏?”

吴妙素恭敬道:“皇后娘娘说,既然贵妃娘娘无暇,便请谭娘娘随她见驾讲理,看看还要不要她老子的命了。”

郭贵妃霍地坐起,将手中的帕子往地上一摔,只听啪的一声,郭贵妃爽朗道:“当真是陛下与娘娘洪福保佑,本宫的身体竟然忽地大好了……”她哈哈一笑,又隐约透露着几分怒意,指着贴身女官道:“去!还不快去把十哥儿叫来,和本宫一起随皇后娘娘见驾!”

谭氏是个御史官家小姐,本就没什么底气,性格怯懦温和,并不讨朱高炽喜欢,郭贵妃也就是提点她几句,让她学会争宠,早日有个一儿半女,这样也可以逃过未来的殉葬。若是让她跟着张皇后上殿,保不准就全是她一个人的过错。郭贵妃倒是不担心陛下会责罚自己,只是觉得这样岂不是长张氏威风!因此断断不能让谭氏上殿!

原本在贵妃身边端茶送水的宫人见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很快便将朱瞻埏带了过来。

朱瞻埏一脸疑惑,道:“母亲传娘和儿子一同去见驾,是有什么要事吗?”

吴妙素见他袖口还有墨渍,便知道郭贵妃刚才所说也并非全然是假,便道:“烦请贵妃娘娘和十殿下走一趟乾清宫了。”

郭贵妃对上小儿子满是疑惑的眼神,不免有些心虚,但还是故作无事道:“既然皇后娘娘口谕,你听便是,一会儿在殿上可不能胡乱说话。”

她自然是知道儿子和朱予焕关系极好,可是她和张氏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若是不能动摇太子之位,将来便是她死无葬身之地……

朱瞻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但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作揖道:“是……儿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