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宋清微那深不见底黑的眸子,缓缓开口,“可我已经服了这么久,若是停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宋清微没说话,只那么静静地看着。
莫老夫人沉默了许久,似是被说服了,最终点点头道:“罢了,就暂且依你吧。”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李争渡,眼神温和,“这位便是李娘子吧,果真是位清丽脱俗、明艳动人的美人,听闻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对你是一见钟情。”
李争渡刹那间,汗流浃背。
宋清微抬眸,“外祖母……”
莫老夫人朝他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比你小舅舅更早。”
宋清微看了一眼李争渡,对方也正好望过来。
李争渡眼中满是懵逼,显然没料到莫老夫人会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招架。
莫老夫人突然唤了李争渡的名字,李争渡急忙转头去看。
莫老夫人眼神和蔼,问道:“李娘子籍贯何地?家中父母何在啊?”
李争渡回道:“京城李家村人士。爹娘皆是平民百姓。”
莫老夫人点了点头,神色间显然颇为满意,“平民百姓好,平民百姓可是大周的根基所在啊。”
“我观李娘子武功高强,又是嵩阳真人的弟子,想必你爹娘也为养出了你这样出色的女儿骄傲吧。”
李争渡谦虚道:“莫老夫人过奖了,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用以谋生罢了。”
莫老夫人道:“澄之这孩子幼时顽皮,性子又跳脱,他娘管不住他,便给他寻了个练武师傅,想让他自我约束,谁料学了武之后反而愈发肆意妄为了,不过那也是往昔之事了,那孩子自从改了名字,整个人都变沉闷了,性子冷僻寡言,远不如小时候那般可爱了。”
宋伯接话道:“老奴可以作证,确实如此。”
宋清微瘫着脸,未发一言。
莫老夫人连连叹气,“赵澄这名字有何不妥,非得叫……什么宋清微,宋清斐,怎么不叫宋清土?”
宋伯深表认同,“确实。”
见两人一唱一和地针对宋清微,李争渡强忍着笑意,“……其实他如今的性子也挺好的。”
莫老夫人斜睨了一眼,“我看你是情人眼里出潘安。”
李争渡一惊,“不是……”
话未说完,宋清微拉起李争渡,“外祖母,我先带她去参观下家里的景色。”
莫老夫人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去吧去吧,免得在这碍我的眼。”
宋伯面含微笑。
李争渡被宋清微从椅子上拉起,被迫跟随他朝外走去。
李争渡扭头回望。
莫老夫人与宋伯一同看过来,表情高深莫测,李争渡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低声道:“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好吧?”
宋清微斜睨了她一眼,“不然留在这里被他们当猴子观赏?”
李争渡:“……”
正犹豫间,庭院中走进来两人。
身着华丽、敷了粉的宋清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宋岩。
莫老夫人一见他便是眉头紧皱,满是嫌弃地挥了挥手,“给老娘滚出去,没你这般辣眼睛的儿子。”
宋清斐原本笔直前行的步伐陡然停顿,随后转过身扭头原路返回。
宋岩瞬间苦着脸追了上去,“公子……”
李争渡:“……”
莫老夫人这张嘴不愧是涂了毒的,字字诛心。
莫老夫人对李争渡道:“家门不幸,让你见笑了。”
李争渡赶忙摇头。
临出门前李争渡还瞧见宋伯与宋书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可她却总觉得两人全然是剑拔弩张的架势。
这两人不会打起来吧?
一旁的宋清微却道:“打不起来。”
李争渡猛地看过去。
意识到宋清微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挠了挠脸,乖乖地跟着对方走出了前厅。
宋家老宅仿佛被凝固在了时空之中,似乎未曾历经任何岁月的变迁。
两人沿着庭院中的青石板路,踏上了通往上方亭子的楼梯。
庭院里,一座桥横跨其间,桥下是通往别处的路,桥中央的亭子飞檐翘角,古色古香。
行至廊道时,李争渡见到几道用刀刻出的痕迹,从上至下排列着好几道标记。
最低的那个仅到李争渡的腰部,她指着那个标记,“这是你幼时刻上去的?”
宋清微走了过来,若有所思道:“大约两三岁吧?”
李争渡震惊不已,“你两三岁就这么高了?”
李争渡俯身借着自己的身高估摸了一下,大概都有4尺左右了。
正当她满心纳闷三岁的宋清微究竟吃了什么才长这么高时,宋清微缓缓道:“应是母亲当初为了哄我刻上去的,时间太过久远,我已经记不清了。”
宋清微提及他的母亲时,脸上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李争渡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刚要憋出一句安慰的话语,下方院子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宋清微朝楼下望去,转头对李争渡说道:“有你爱看的来了,过来看吗?”
李争渡:……说的她有多爱吃瓜似的。
李争渡默默走了过去。
长廊下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是宋书与宋伯在对话。
宋书冷哼一声,“年轻时到处招惹是非,如今临老了怕丑事被人揭穿,便隐瞒身份躲起来,出息。”
宋伯回击:“总比你自以为风流倜傥片叶不沾身,结果却被那魔教圣女迷了心窍,被骗身骗心强。”
李争渡:0 0
没错,这瓜她爱吃!
宋伯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气人的话,“如今回想起来,谁更出息。”
宋书脸色一沉,提高声音:“你这老东西少胡言乱语!我那些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风流韵事,哪像你,一辈子过街老鼠似的东躲西藏也就算了,如今竟连看家护院都做不到,看看小殿下被你保护成什么样了!”
宋伯淡定回怼:“还是比你这老淫虫强些,不先看看宋郎君被你那好儿子给弄成什么美艳男鬼了?”
宋书咬牙切齿:“老东西!”
宋伯双眼微眯:“老淫虫。”
两人怒目相对,互不相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李争渡看得津津有味,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宋清微侧眸,悄无声息地换了个位置,为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寒风。
底下,宋伯和宋书两人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
李争渡这才观察到宋书好似没了右臂。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争渡的目光,宋清微神色平静地道:“是师傅自己断掉的。”
李争渡:什么?
宋清微道:“暗门规矩,门下之人想要离开,须得以命相换。师傅不知付了什么代价,才得以从那暗门之中活了下来,只是……失去了右臂。”
李争渡:暗门……
是她想的那个暗门吗?
宋伯那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骤然响起:“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直接死暗门算了。”
猛然说出这句话的宋伯,让李争渡吓了一跳,她忙伸出头,望向楼下一脸嫌弃的宋伯。
李争渡:总感觉接下来的对话不得了。
宋书冷哼了一声,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右臂上那空荡荡的衣袖。
那张平日里就沉稳冷肃的脸庞,此刻更是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他神色淡淡,语气冰冷:“本也没打算让你救。”
宋伯却也不恼,“本也没打算救,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你还真当我菩萨心肠?”
宋书听了这话,不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扯,慢悠悠地说道:“确实,替人办事办到被朝廷满大周通缉,整日跟个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躲着,还银蚩将军呢,真是好大的名头!”
什么?将军!
而且还是那支听命于先皇的暗军——银蚩军的将领?
这话惊得李争渡半晌回不过神。
她虽然知晓宋伯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是这么不俗的来历。
宋伯倒是神色依旧含笑,“比不上你们暗门,我们不要人命。”
宋书脸上依旧是那副冷肃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回应道:“确实不要人命,你们只要对方生不如死。”
李争渡:……就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呗。
就在她暗自吐槽时,宋伯手缓缓伸到了腰间,李争渡瞳孔地震。
这是要准备动手了?就在这里?这么光明正大?就不能等到晚上夜黑风高之时再行动吗?
咳咳……
李争渡赶忙收回发散的思绪,刚想着要不要下去阻止,却见宋伯掏出了一把……菜刀!
有些人是腰间藏剑,宋伯却是后腰藏菜刀。
宋伯将那把菜刀拿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朝着园子旁边花坛里那长势喜人的白菜走去。
看宋伯盯着白菜那股专注劲儿,仿佛此刻在他眼前的不是一棵普通的白菜,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宋伯猛地一挥手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一刀下去,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颗切口平整光滑,漂亮的白菜便应声而落。
让人看了都要忍不住要赞叹这刀法的精妙。
宋伯连砍了好几棵,砍完就放进菜篓子里提起来,笑着问宋书:“你知道这里面有几棵白菜吗?”
宋书不假思索道:“不就三颗?”
宋伯提起菜篓子放下。
李争渡好奇地伸出脑袋看去,竟然多了一颗。
宋伯轻笑一声,问道:“知道为什么是四颗吗?”
宋书冷笑一声,回道:“不是你耍的小把戏?”
宋伯摇了摇头,“我辛辛苦苦种的白菜,怎会拿来骗你,拿颗回去吃吧,算是兄长我的一片心意了。”
宋书冷肃的面容毫无表情,“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毕竟我可没你那么闲。”
“何况……”他视线若有若无瞥向李争渡两人,“还是先看好你园子最水灵的那颗吧,莫不要到时候没等到人来摘,就自己先跟着人跑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这句话看似意有所指,李争渡苦思冥想了很久都没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菜还能主动长腿跟人跑?莫不是成精了吧?
只听到宋伯嘟囔了一句:“没种过的人怎么会理解自己种的菜被人吃下去的时候那种成就感。”
“哼,可惜了,要是敢真拿,另一只手都给废了。”
李争渡:......
所以您这是觉得宋书管事没资格吃您种的菜吗?
果然男子至死是少年,无论多大岁数,都喜欢当场找回场子。
这么一会儿功夫,李争渡只觉精彩至极,以至于待得时间过长,身子都差点被冻僵了。
两人走下长廊,前厅依旧是热闹非凡。
华灯初上,厅内烛光摇曳,人影绰绰,佳肴美酒摆满了桌案,屋内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李争渡环视全场,突然有种千帆已过万重山的沧桑感。
宋清微道:“宋伯说的没错。”
李争渡看向宋清微,“?”
宋清微道:“师傅当初被女子蒙骗,宋岩就是那时候生下来的。”
李争渡:!
不是她想的那样吧?不是吧不是吧?
宋清微接着道:“那女子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宋岩,丢下师傅便失去踪迹了。”
李争渡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宋书生的,看来她最近真是太敏感了。
晚上,莫老夫人为宋清斐准备了接风宴。
李争渡作为受邀的客人,随着宋清微一同入了席。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人,在看到宋清斐时,视线停顿了几秒。
宋清斐坐在厅内的一角,那打扮简直堪称惊世骇俗。
色彩斑斓、花纹繁复的锦袍,本来穿的已经够华丽了,头上竟还簪着花,堪称艳丽夺目。
虽说大周男子以戴花为美,可李争渡接触的大多是江湖人士,从未领略过这种辣眼的审美。
如今算是在宋清斐身上将京城贵公子那畸形的审美观瞧了个遍。
美则美矣,但实在是抽象得让人难以直视。
宋清斐身上那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与整个在场之人显得格格不入。
李争渡只看了几秒,便迅速把眼睛移开,刹那间,周遭仿佛都恢复了真实感。
没一会儿,莫老夫人来了,这位主人一到场,宋家正式开宴。
入座时,李争渡被安排到了宋清微身旁。
宋清斐本想凑过来,却被自家母亲一个凌厉的眼神给冻住了,只好坐在对面幽幽地投来视线。
李争渡尽量不与对方有视线接触,默默专注地吃着面前的食物。
这时,宋清微突然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荻鱼羹有些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