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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下,宁远注意到,这株存活不知多少年的祖荫槐,已经有了枯萎迹象。

甚至有不少槐枝已经断裂掉落,树叶全数枯黄,明显出了大问题,不符合春荣秋枯的规矩。

迫在眉睫,洞天最后一刻,即将来临。

背剑男子看着老槐,怅然许久,青衣少女望着前者,眼神莫名。

最后宁远叹了口气,说道:“秀秀,你一直都知道?”

阮秀点点头,面无表情,“宁哥儿,你别忘了,我能看人心啊。”

少女抬起头,眼神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宁哥,从始至终,你对我,都包含了一丝算计在其中,对吗?”

“当初青牛背上,咱俩第一次认识,我们做了个交易,你让我咬一口,我帮你看心境。”

“那时候我跟你说,你的心里头,枯木遍地,就像现在的老槐树一样,甚至比老槐树还要模样恐怖……”

“但我有一点没告诉你,除了这个,我还看到了一个人。”

阮秀睁着大眼,想要将眼前男子看个究竟,“那个人,背对着我,与我一样,都是穿着青衣,也都是一头马尾辫。”

“那个女子,在你心境里头,就这么站在河边,弯下腰拾取那些枯枝,循环往复。”

宁远突然汗流直下,做贼心虚,如临大敌!

阮秀继续说道:“我觉得那就是我,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人暗中给我们牵了红线,所以才会如此。”

“事实也确实如此,宁哥来了铁匠铺子,我们成了一家人,我每天打铁的时候,也不再只是面对板着脸的老爹了。”

青衣少女脚步轻移,她走到老槐树下的那根断木上,缓缓坐下。

背剑男子一直未曾开口。

“那时候我只是觉着多了一个同龄人,等宁哥学的本事足够,就会跟以前我爹那些弟子一样,该走的走。”

“所以也没放心上,但那次,也就是你第一次带我去骑龙巷时候,你记不记得,你本来打算去找宁姚的,后来却说要送我回家?”

宁远依旧不作言语。

少女指尖缠绕一缕青丝,说到这的时候,她开心极了。

“宁哥,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

“你是要去找自己小妹的,却说要先送我回去。”

“陈平安那时候要去找搬山猿麻烦,我拉着他,劝他不要去送死,他嘴上答应,但还是去了。并且我能看出来,

他对我爹是有不满的,刘羡阳那会儿可是铁匠铺的长工,被打伤的时候,也是在廊桥那边,离得很近,我爹都没有出手。”

“后来宁姚就跟陈平安一起,两个人智斗搬山猿……我不是不想去,其实我很想去,可是我爹不让。”

“那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宁姚,不是因为她被陈平安喜欢,而是她能自己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少女轻声说着,很认真道:“我不是喜欢陈平安,我的喜欢,没有这么廉价,我也不是一个三条鱼就能拐走的女子。”

宁远终于出声道:“你提醒陈平安,去了就是送死,已经做了朋友该做的事,不怪你。”

“女儿听爹的话,更加不是什么错事,两相比较,情分本分都有,何来对错一说?”

人力有时穷,能把该做的都做了,已经是最好了。

少女笑了笑,“宁哥,你说的话,真好听。哪怕平时你嘴里那些听起来就粗俗的字句,细细琢磨之后,也总觉着大有味道。”

“要是拿这个去骗女子的喜欢,一骗一个准。”

宁远神色萧索,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阮秀张了张嘴,道:“我最开心的,就是宁哥带上我出门,沿着那条泥泞小道来镇子里。”

“总感觉这条小路太短了,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走到了尽头处。”

“特别是那天,我坐在那张快要散架的破板车上,宁哥推着我回去,好的不能再好了,就连给老爹打酒一事都忘记了。”

少女声线急转直下,“可那破板车,我见过,是陆道长的。”

“陆道长当时跟我说了几句话,宁哥,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远摇摇头,少女几度张嘴,终于说道:“陆道长说,宁远此人,不应存于世。”

“陆沉还说,爱憎一起,道心即退。”

“我听不太懂啊,然后陆沉就解释了一番,要我遵循本心,该怎样就怎样。”

宁远疑惑道:“把我吃了?”

秀秀点点头。

“宁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你经常带我来小镇,看似给我买吃的,其实是想借我的气息,震慑不怀好意之人,对不对?”

“宁哥,你一直以来,都对我有一丝算计,对不对?”

少女嗓音沙哑,不忿说道:“可我一直都是真心待人啊。”

青衫剑修无以作答,如坠贼窟。

下一刻,千年老槐轰然倒塌,连根拔起。

不知何时,十二脚牌坊楼,那座刻有‘气冲斗牛’的兵家牌匾下,汉子站立良久。

阮邛一改往常,抱着一把多年未曾出鞘的佩剑。

虽然小子挺好,虽然能让秀秀开心,虽然出身剑气长城。

可算计我家秀秀,身为老父亲,任你背后站着的是谁,别说剑气长城,就是那三教祖师,照样递剑。

一袭青衫沉默半晌,依旧给不出任何解释。

做了就是做了,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他舒缓神色,轻声说道:“秀秀,你说的这些,半点不错。”

少女闭上双眼,紧咬嘴唇。

与此同时,牌坊楼下,汉子右手按在剑柄处,已有寒光隐现。

又有一缕春风,逐渐萦绕少年衣袖。

宁远突兀一笑,嗓音嘶哑。

“对不起啊,秀秀。”

他不曾转身,与不远处的阮邛开口道:“阮师,可否让我多活一日,我还有件事没做,此事与秀秀无关。”

与此同时,宁远心湖响起一个嗓音,“宁远,可愿来我白玉京?”

少年大笑,以心声回之,“不去。”

“那就不太聪明咯。”

学塾道场,年轻道士原地打了个稽首,自言自语道:“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