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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沉看着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宁远,脸上报以微笑,心头暗自骂娘。

宁远坐的板正,自顾自从道长那儿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道长,帮我。”

年轻道士将茶壶挪到离少年最远的位置,静待下文。

宁远指了指重新挂上的招牌,说道:“陆道长,既然你这招牌上写的是消灾解厄,定然是个救苦救难的高人。”

“也必定会救人水火,这些时日我在小镇内多有晃荡,听说了不少道长早年救人性命的事迹,深感佩服。”

说到这,宁远还朝他行礼,双手合十,态度诚恳,像是真的在拜佛。

结果陆沉挪了挪屁股,避开了这一礼。

宁远犹不死心,换了个角度,陆沉紧随其后,屁股底下的凳子一挪再挪。

然后陆沉就坐在了一丈开外。

宁远终于放下双手,道士也不用再继续挪窝。

而后没了主人看管,少年就自顾自拿起茶壶,倒上第二杯,一饮而尽,茶水不知是什么仙家之物,好喝的紧。

第三杯、第四杯,给陆沉看的眼皮子狂跳。

年轻道士终于开口道:“宁家小子,意欲何为?你知不知道我这茶叶是从哪来的?”

宁远不作回答,仍旧一杯接一杯。

客人上门,喝几杯茶怎么了,还三掌教呢,抠抠搜搜的。

陆沉吹胡子瞪眼,“贫道这茶叶,可是世间一等一的品相,来自莲花天下那处青茶洞天,你小子!”

原来如此,宁远恍然,难怪几口下去,自己心境就如微风拂过,连带着尚未恢复完全的真气都补足了两三成。

少年喝的更畅快了,笑了笑道:“陆道长,书上有说“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很显然,小子我也是一个爱茶之人,又何必吝啬?”

“难道世间的茶道一途,就只是琢磨那些个喝茶姿势和礼仪?”

“在我看来,喝茶就像喝酒,山下那些个江湖豪侠,喜爱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坐在一桌。庙堂书生,也愿意跟至交好友相约品茶。”

“当然了,陆道长与我只是第二次见面,谈不上什么好友,可如今您这摊子上,也就只有我陪着你了。”

少年故作深沉,摸了摸没有半根胡须的下巴,又道:“喝酒之事,烦闷之时,一人独饮也没什么。但论喝茶,要是没有同道中人的话,就太过于寂寞了点。”

道士露出一抹冷笑,只是一向玩世不恭姿态的他,连这冷笑都显得有些滑稽。

“臭小子是真会说话,比许多自诩为读书人的人,都更会扯这些弯弯绕绕。”

紧接着陆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茶也喝了,回去吧,你找上贫道,是得不到什么结果的。”

道士干脆就没选择再回到摊子上,背靠一面墙壁,双手笼袖姿态。

宁远看向他,目光耐人寻味,“真没余地了?”

“要不道长还是坐回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

陆沉抬头看了看,随后言语道:“不了,天时渐暖,贫道今日多穿了一件,在这树荫底下,凉快得很。”

宁远没来由说了一句,“可逍遥陆沉,已经在凉荫下待了十几年了。”

“树荫底下,是好乘凉,可却在阴影之内,没了天光,蚊虫多有滋生。”

道士闭目,不再开口。

两人就如第一回见面,各自心知肚明。

宁远第一次来找陆沉的时候,只是求他算了一卦,算自己生死。

陆沉自然算不出,改为求签,那只签是好是坏,宁远也没看。

现在的第二回,宁远找的却不是陆沉,而是青冥天下白玉京三掌教。

在他看来,陆沉此人,当属浩然天下,而道祖三弟子,才是归于那青冥。

白玉京那边对于齐先生的谋划,眼前这个陆沉,当然也是其一,还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陆沉的大师兄,那位大掌教寇名一气化三清,分身之一转世成了小镇李家的长子,自幼研读儒家学问。

另外两个分身,也是各自忙活,欲合道三教根底,拔高修为,彻底清除天外天的那头伪十五境化外天魔。

此为一条真正的无上大道,一旦成功,更可凭此避开三教祖师的压胜,成为万年以来人间第四个十五境修士。

类似于邹子的合道阴阳五行,避开礼圣的规矩法度,不过合道三教学问,上限更高。

宁远很快喝光了陆沉那壶青茶,少年猫着腰翻了翻摊子,没找到茶叶,只好悻悻然坐了回去。

宁远看向闭目的道士,斟酌许久后,开口道:“三掌教,你活的岁月久,境界又这么高,不如睁眼仔细看看我,我像不像……”

“一头化外天魔?”

年轻道士陡然睁眼,双目精光一闪而过。

其实自从数月前,因为倒悬山下坠一事,陆沉就已经得知了宁远,并且还推算过他。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这个宁远,好像在几个月前,凭空出现在了这片天地里。

陆沉算不出宁远,但不是没有别的手段,他曾为此走过光阴长河,视此人为假想存在,避开他的真身,成功演算出来数千条轨迹。

所有的轨迹脉络,皆不一样,但又有一个共同点。

数千个假想的‘宁远’,都只存在于现世。

也就是说,陆沉凭空捏造出来的‘宁远’,相当于一个假人,而这假人,也没有过去,更加观测不到未来。

只能在当下得见真容。

这就太过于恐怖了,避开这小子的真身,只是自己的假想之物,都演算不了。

这才是陆沉不待见宁远的关键所在。

这小子是一个变数,谁碰到他谁倒霉,就像脚底板沾了屎,哪怕擦了去,也有一股味。

他背后是那剑气长城,如今又身在浩然天下,直接打杀去,不仅没道理,还不合规矩。

青冥陆沉,到了浩然天下,也是要遵守儒家规矩的。

而做点小偷小摸的话,已经有了前车之鉴。

陆沉暗地里给宁远牵了一根红线。

只是红线这一端的宁远,屁事没有,红线那一头的贺小凉,仙鹿都跟人跑了。

陆沉还寻思,等今天收了摊子,就去一趟陈平安家里,给贺小凉这个道门晚辈的伴生仙鹿偷回来。

巧的是,宁远今天来小镇,除去找陆沉之外,牵走白鹿也在计划之内。

陆沉宁远,一个坐在阴影里,一个处在天光下。

一个不言不语,一个嘴巴开瓢。

宁远忽然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少年猛然起身,一边招手,一边大喊大叫。

“凉凉,这儿呢这儿呢!”

女冠道姑姿容绝世,缓缓走来,瞧见那个一条腿搁在长凳上的青衫剑修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凉凉,什么鬼称呼,这天杀的宁远。

陆沉早先说天时渐暖,贺小凉却觉得寒气未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