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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听说过,我上面曾经还有个哥哥,叫沈睿州。”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低低地回荡。
“嗯,听说了。”
“我大哥比我大六岁,从小就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尤其是……母亲。”
母亲两个字,他好像说得很艰难。
等到沈彦州出生后,家人对大哥的关注自然就少了一些。一向身体康健的大哥,不知为何却三天两头的生病,吃了很多的药都不见好。
后来国公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有个道士驱邪避凶很是厉害,就将人请到府上。
那道士算出他和大哥八字不合。
除非将其中一人送出府,才能化解劫难。
“后来你就被送走了?”
苏窈听着都替他委屈,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因为一个道士的胡言乱语,就被迫和家人分离。
“大哥从小得全家人疼爱,当然舍不得被送走。所以……被送到明光寺的就成了我。
那一年,我还不满一岁。”
“后来呢?”苏窈忍不住追问。
沈彦州在寺庙中慢慢长大。从记事起,每年他都会期盼着自己的爹娘能将他接回家。
他总以为,所有的父母都应该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将他丢在那里,总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自从被送到明光寺后,他们从没有来看过他,最多也只是让身边的嬷嬷,送点东西过来。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苏窈从他说话的语气中仍能听出,当时的他该有多伤心绝望。
她的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孩童,孤零零地站在寺庙的大门口,期盼着家人的到来。
后来渐渐长大,沈彦州不再对他们抱有期望。
七岁那年,国公府突然派来马车来接他回家。
“当时的我,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满怀期待,高兴又忐忑。我以为他们也和我一样,只可惜……”
男人轻笑一声,只是这笑声里充满着无尽的讥讽。
当他回到国公府,见到那些所谓的家人,他的母亲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皱起眉头,冷着声音问老夫人,为何要将他接回府里。
那语气里的冷漠和厌恶,直到现在沈彦州都记忆犹新。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他已经七岁,早已经过了启蒙的年龄。祖母心疼他,想把他接回府里,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去学堂上学。
回府的第二天,沈睿州就找上他,将他堵在国公府的偏僻的湖边。
十三岁的孩子,个子已经开始抽条,身姿纤长,隐隐有了一丝少年的风骨。
他站在沈彦州的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嫉妒和仇视。问他为何要回来,一直待在外面不好吗?
他眼中闪过的阴翳,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该有的。
沈睿州将他一步步逼近湖边,才告诉他,所谓的兄弟相克,只不过是他使的一点手段罢了。
国公府只需要一个嫡子就够了。
因此,在他被送走不久,沈睿州就被请封为世子。
所有的一切,都如他所愿。
哪有什么兄友弟恭,有的只不过都是算计。
“我们明明是亲兄弟,却比仇人还可怕。”
沈彦州抬起胳膊,搁在眼睛上。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那时刻,他的心中仍疼痛难忍。
苏窈坐起身,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垂在床沿边的那只手。
她从小被父母宠爱着,她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父母,也从未见过,会有容不下自己亲弟弟的兄长。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他一点慰藉。
沈彦州侧过身,和坐在脚踏上的人四目相对。
他眼中悲伤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知道大哥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苏窈不用猜,也知道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他对我说:‘你去死吧。’”
沈彦州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冬日的那一天。
少年边说边伸手将他推向湖中。
冬日的湖边,地面湿滑,湖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沈彦州在被推得差点掉到湖里的那一刻,人的本能让他一把抓住一棵枯死的树枝。
不知道是太过用力,还是地面打滑,沈睿州整个人收不势,直接掉进了湖里。
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沈睿州在湖里不断挣扎。
沈彦州急得喊叫起来,伸出手想要将人拉上来。
也许是为了方便行事,丫环婆子都被沈睿州打发得远远的,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呼救声。
沈彦州只能着急的去喊人。
等人慌慌张张地将沈睿州打捞上来,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任凭他如何解释,他的母亲,认定是他克死了大哥,将他关进黑乎乎的祠堂里,整整三天三夜,没有人给他送一口吃的喝的。
后来还是祖母亲自出面,才将他从祠堂里放出来。
祠堂里又黑又冷,七岁的孩子,怎么能抵抗得了寒冷。
他烧了整整一个星期,在祖母的照料下,才慢慢地好起来。从那时起,他被养在了祖母身边。
他的母亲,每次见他,就像是看见仇人一般。
母子变仇人,再没有一丝温情可言。
也是从那时起,他的母亲,将三弟养在了身边。
苏窈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此时的他,并不需要任何言语的安慰。
“想不想喝酒?”苏窈突然开口问道。
“你陪我一起喝?”男人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好。”苏窈点点头,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只是男人握得很紧,她根本抽不动,只能提醒他。
“我去拿酒。”
“我和你一起。”沈彦州这才放开她的手,起身拿出一件狐裘大氅披在身上。
苏窈想了想,没有拒绝。
她还真不知道这国公府里哪里有酒。
沈彦州带着苏窈来到院子里的一棵梨树前,指着一块地方说道。
“挖开。”
“我?”苏窈指了指自己,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里只有我们,你不挖,难道要我挖?”沈彦州站在那里,淡淡地斜睨着她。
苏窈沉默下来,他是主子,当然不可能让他挖。
她只能认命地从身上抽出匕首,蹲在地上认命地挖了起来。
“左边一点……右边一点……”
苏窈难得地觉得,今晚的沈彦州有点聒噪。
“到底在哪?”苏窈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彦州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就在这一块,你面积挖大一点。”
“……”说得倒轻巧,他以为这是嗑瓜子呢。
不过看在他今晚心情不好的份上,她忍了。
苏窈蹲在地上,“哼哧哼哧”地挖着。
终于在她将梨树周边三分之二的地方都翻了一遍之后,看见了里面埋着的五个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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